赤色雷链自滚烫的岩浆中冲天而起，如一条拥有生命的火龙，蛮横地缠上了秦尘的左臂。
嗤啦一声，皮肉瞬间焦黑，剧痛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然而，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并未持续肆虐，反而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开始修复被它自身灼伤的血肉。
焦黑的皮肤寸寸脱落，新生的肌肤之下，一道道蜿蜒的疤痕并未消退，反而泛起了微弱而玄奥的金色纹路，仿佛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契约，烙印着火焰君王的认可。
熔池上空，那只通体剔透的归心蛾，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正准备消散。
可就在此时，它翅膀猛地一振，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竟不顾下方残余的炙热，一头扎向火口边缘一块被岩浆冲刷出来的焦黑岩石。
秦尘心中一动，缓步走去。
那块岩石平平无奇，唯有归心蛾停驻之处，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刻痕。
他拂去表面的火山灰，指尖触及石面，一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让他浑身剧震。
石面上，半行未完成的铭文，笔锋苍劲，力透石背——“火候不到……”
这字迹！
这笔法！
分明是当年师尊雷策子，手把手教他炼器锻造时，在第一块废铁上刻下的训诫！
也是他漫长学徒生涯中，听过最多的一句话！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焚穹岭乃是绝地，师尊他……
“第九根断了。”
一道空灵而稚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秦尘猛然回头，只见山崖边缘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正是师尊座下从不言语的笔灰童。
他手中捧着一根墨条，只是那墨条早已烧尽，只剩下不足一寸的残根，还在冒着最后一缕青烟。
笔灰童眼神空洞，仿佛在复述一句刻在灵魂里的话：“他说，这一次，要让你听见。”
话音未落，他松开手，那寸许墨条坠入山风之中，瞬间化作一捧飞灰。
诡异的是，那灰烬并未飘散，而是在空中短暂停留，凝成了一行残影，与岩石上的字迹遥相呼应。
“宁可不锻。”
秦尘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完整的话本该是“火候不到，宁可不锻”，这是炼器师最基础的准则，意味着对完美的极致追求。
可如今，两句话被硬生生割裂在两个地方，一句成了铭文，一句化为灰烬，仿佛一个破碎的警示，一句说不出口的谶言。
师尊早已预知到了什么？
他留下这句残言，究竟是要提醒，还是要……诀别？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盘旋的归心蛾双翼再次剧烈颤动，蛾身竟调转方向，遥遥指向了遥远的东方天际——东玄域，丹塔所在的方向！
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悲恸，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强烈到足以让这只寻心之蛾都为之哀鸣。
不好！
秦尘再也顾不上焚穹岭的秘密，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一跃而起，落在归舟之上，体内刚刚融合的风行天罡雷催动到极致。
归舟化作一道青色闪电，撕裂云海，朝着东玄域疾驰而去。
归途中，识海中心的神秘壳塔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那枚象征着他与师尊誓约的雷种，表面的青银色光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他闭上双眼，试图平复心境，可一幕尘封已久的旧景却不受控制地在记忆深处浮现。
那也是一个雨夜，在龙脊城的坊市。
年幼的他因家贫，只能捡拾别人丢弃的劣质矿石，却不慎被一个富家子弟撞翻了篮子，矿石滚落一地，沾满了泥水。
就在他无助地蹲在雨中时，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伸了过来，替他将一块块矿石捡起。
白发苍苍的雷策子，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游方铁匠，他将最后一枚矿石放入秦尘的篮中，声音沙哑而温和：“孩子，记住，真正的器，不是炼出来的，是守出来的。”
彼时的他，只当是一句深奥的教诲，懵懂点头。
可如今，在识海雷种剧烈闪烁的此刻回想，“守”这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是守护？
还是守住？
归舟破开最后一层云雾，下方的景象让秦尘目眦欲裂。
曾经仙雾缭绕、丹香四溢的丹塔，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焦土。
宏伟的塔身从中断裂，无数殿宇化为残垣断壁，护塔大阵的碎片如琉璃般散落，闪烁着最后的光芒。
废墟之间，躺着数十名丹塔弟子，个个身受重伤，气息奄奄。
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女倒在血泊中，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清漪姐姐……救救清漪姐姐……”
秦尘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他化作一道残影，疯狂地冲入倾塌的主殿。
主殿之内，一片狼藉。
唯有中央那座万载寒玉台尚算完好，苏清漪就静静地躺在上面，一身白裙被鲜血染红，面色惨白如纸。
在她的小腹丹田处，一道道狰狞的裂痕如蛛网般密布，生机正从那些裂缝中疯狂流逝。
她的指尖，死死攥着一枚已经碎裂的玉佩，正是当年秦尘离开时，赠予她的信物。
“秦尘……”守在一旁的月灵见到他，泪水决堤而出，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有人……有人用‘诛魔雷咒’强行轰开了护塔大阵……是、是你那位师尊……雷策子！”
“他……他还说……”月灵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他说，你是万劫之源，不除，则天下倾覆！”
万劫之源！
这四个字如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秦尘的心脏。
他踉跄着跪倒在寒玉台边，颤抖着握住苏清漪冰冷的手。
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悲凉在他胸中交织、碰撞，让他几欲疯魔。
体内沉寂的十二玄雷瞬间被这股极致的情绪引爆，疯狂躁动起来。
唯有都天神火雷与那新融入左臂的九龙雷罡火，在这片混乱中，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两股至阳至刚的雷火之力，不受控制地汇聚于他的掌心，凝聚成一朵缓缓跳动的、一半赤金一半纯紫的雷焰之花。
火焰的光芒，映照着他悲愤欲绝的脸庞。
可就在那跳动的光影中，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倒影之上，竟缓缓浮现出另一张苍老、疲惫而又决绝的脸——那是雷策子的脸！
下一瞬，雷焰之花猛然炸裂！
一道微不可闻的低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直接从那炸裂的火光核心传出，钻入他的耳中：
“我不是要杀你……我是想逼你停下。”
话音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远处，一座倒塌的废墟之上，一只用符纸折成的纸鹤，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最终悄然飘落。
纸鹤的喙中，衔着半页被鲜血浸染的日记残页，上面一行潦草的字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第九次轮回，他终于来了……这一炉，我亲自毁。”
轰！
秦尘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悲伤、不解，在看到“第九次轮回”这几个字时，尽数化为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疯狂的恨意正在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决然。
他不懂什么轮回，也不管什么大劫，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为他承受了这一切的女子，绝不能就此凋零。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苏清漪丹田处不断溢散的最后一缕生机，左臂上，那金色的火纹烙印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意志，开始灼灼发烫。
而在他广阔的识海深处，十二玄雷的狂暴渐渐平息，一缕代表着无尽生机的、最纯粹的青绿之色，正从雷种核心，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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