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夜访之后,田公爷的病榻便再难得安宁。倒非是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前来打扰,而是那无形的压力,伴随着蓟州冬日无尽的寒风,一丝丝渗透进这间暖阁。
朝中的弹劾奏章,虽未明发,但风声却透过各种渠道传了过来。“苛察边军”、“动摇国本”、“任用私人”……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虽未指名道姓,但矛头直指他这位新任蓟辽总督。更有甚者,隐约提及他在大同旧事,捕风捉影,暗藏杀机。
王扑那边依旧称兵,曹化淳也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但总督行辕下达的几项关于清厘军屯、核查仓场的命令,在下面推行起来却阻力重重,阳奉阴违者甚多。显然,他们在观望,在等待,等待这位“病总督”自己倒下,或者被朝廷调离。
辽东李总兵的回文终于到了,不再是之前含糊的“一切安好”,而是洋洋洒洒数千言,细数辽东镇如何兵强马壮,防务如何固若金汤,粮饷如何勉强维持,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我自岿然不动,不劳费心”的倨傲,甚至隐晦提及“恐新任不谙边情,举措失当,反扰军心”。
田公爷靠在榻上,听毛骧低声念着这些文书和密报,脸色平静,唯有在听到辽东回文时,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却又引发了一阵压抑的咳嗽。
“公爷,他们这是欺您病重,联手施压!”毛骧放下文书,语气愤懑。
田公爷咳了一阵,接过侍女递上的温水漱了漱口,才缓缓道:“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他们不是欺我病重,是欺我……势单力薄。”
他心中明镜一般。皇帝将他放在蓟辽这个位置上,是希望他能够整饬军备,稳固边防。但皇帝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人,与整个边镇体系和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彻底撕破脸。他之前的雷厉风行,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他病势缠绵,那些反扑的力量自然便汇聚起来。
“太医今日来请脉,怎么说?”田公爷忽然问道。
毛骧神色一黯,低声道:“太医说……公爷此乃沉疴,非旦夕可愈。忧思伤脾,郁结伤肝,加之早年寒气入骨,损及肺腑本源……需长期静养,切忌劳心劳力,否则……恐成不治之症。”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
田公爷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因久病而显得有些苍白干瘦的手上。这双手,曾经挽过强弓,持过利刃,批阅过无数决定生死的文书。如今,却连端稳一碗药汤,都觉得有些费力。
“不治之症……”他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大同,纵马驰骋,何等豪迈;想起在宣府,面对地方豪强的刁难,寸步不让,何等刚毅。可如今,在这蓟州的病榻上,他感到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这无力,并非仅仅源于病痛,更源于对这庞大、腐朽而坚韧的官僚体系的失望。
“毛骧,”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说,若我现在上书乞骸骨,陛下会准吗?”
毛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公爷!您……您何出此言?蓟州之事尚未完全底定,辽东那边更是虎视眈眈,您若此时离去,之前的心血岂不白费?那些蠹虫岂不又要卷土重来?”
田公爷看着激动的手下,轻轻叹了口气:“心血……或许本就不该倾注在这徒劳之事上。至于卷土重来,”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这蓟州,这九边,离了谁,太阳也照常升起。或许,本就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毛骧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见公爷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只剩下浓浓的倦意。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毛骧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躬身退了出去。他知道,公爷身上的病,太医或许还能用药石勉强维持,但心中的那点热望与坚持,恐怕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这心疾,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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