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北头的老祠堂最近总在深夜传出钟响。那口挂在梁上的青铜钟,据说还是光绪年间铸的,钟口边缘早就生了绿锈,钟锤也锈得跟钟身粘在了一起,按理说早该敲不响了。可近半个月,每到子时,祠堂里就会“当——当——”地响,声音闷沉沉的,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听得人心里发堵。
最先发现的是给祠堂扫灰的老王头,他说有天半夜起夜,听见钟响时,看见祠堂的窗纸上爬满了青藤,那些藤条像长了脚似的,正顺着墙缝往钟上缠,钟锤就是被藤条拽着才撞上钟身的。
我去时是午后,祠堂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就闻到股腐叶混着铜锈的味。梁上的青铜钟悬在半空,钟身裹着层厚厚的绿锈,钟锤果然和钟身锈在了一起,可钟口边缘却有几道新鲜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绿锈都被磨掉了些,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铜皮。
“这钟以前是报丧用的。”守祠堂的李婆婆拄着拐杖进来,拐杖头在青砖地上敲出“笃笃”声,“谁家有人走了,就敲三下,全镇都能听见。后来祠堂荒了,钟也就没人管了,没想到现在自己响起来了。”她指着墙角,“你看那堆柴火,前儿还整整齐齐的,今早一看,全被藤条缠成了团,跟捆粽子似的。”
墙角的柴火堆果然被青藤缠得死死的,那些藤条粗得像手指,表面滑溜溜的,还渗着黏液,凑近了闻,有股甜腻腻的味,像烂熟的果子。更怪的是,藤条的断口处冒出些白色的汁液,滴在地上,竟慢慢凝成了小小的钟形,亮晶晶的,像块冻住的蜜糖。
“昨儿夜里钟响时,我扒着门缝看了。”老王头蹲在钟下,指着钟身的绿锈,“就见这些藤从后院墙根爬进来,顺着柱子缠上钟,然后猛地一拽,钟锤就撞上了——那藤条上还长着倒刺,刮得钟身‘刺啦’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跑过去一看,后院的老井栏竟被青藤掀翻了,井壁上爬满了同样的藤条,井水里浮着层绿沫,里面沉着个黑木匣子,藤条正往匣子上缠,像在拉它上来。
“那是陈家的井。”李婆婆的声音发颤,“民国那阵子,陈家小姐就是从这口井里捞上来的,手里还攥着半截藤条。听说她跟个货郎私定终身,家里不依,把她锁在祠堂里,她就……”
话没说完,祠堂里的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回头一看,那些缠在柴火堆上的藤条正往钟这边爬,断口处的白汁滴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流到钟底下就不见了,像是被钟身吸走了。钟身的绿锈开始剥落,露出里面刻着的字,是些人名,大多被锈住了,只能看清“陈氏”“阿秀”几个字。
“阿秀就是陈家小姐。”老王头摸着井栏上的藤条,“听说她爱种藤花,院里种满了,货郎每次来,都给她带新的花籽。她被锁在祠堂那几天,就靠偷摸种在窗台上的藤花活着。”
夜里子时,我们守在祠堂里。刚到时辰,后院的藤条突然疯长,像无数条绿蛇顺着墙缝钻进祠堂,直扑那口钟。这次看得清楚,藤条顶端长着小小的花苞,一碰到钟身就炸开,喷出白汁,钟锤被拽着“当、当”撞钟,声音比之前响了十倍,震得耳朵嗡嗡疼。
井里的黑木匣子被藤条拖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件褪色的红嫁衣,衣角绣着朵藤花,还包着半包花籽。藤条突然松开钟,全往匣子上缠,把嫁衣裹成个绿球,然后往井里拖。
“她是想穿嫁衣走。”李婆婆突然哭了,“当年她死时,家里不让她穿红嫁衣,说败坏门风……货郎后来疯了,总说听见井里有哭声,每天往井里撒花籽,直到老死。”
钟又响了,这次却不闷了,清亮得很。那些刻在钟身上的人名渐渐清晰,大多是当年反对这门婚事的族人。藤条突然松开嫁衣,往钟身上爬,把那些人名缠起来,勒得“咯吱”响,像是在替谁出气。钟身的绿锈全掉了,露出锃亮的铜色,上面的人名被藤条勒过之后,竟变成了金色。
“当——当——当——”钟连响三下,跟报丧的调子一模一样,却听得人心里敞亮。藤条突然开始枯萎,白汁渗进钟身,钟上的金色人名慢慢隐去,只剩下“阿秀”两个字,闪着光。井里的绿沫散了,露出清澈的水,倒映着祠堂的钟,像面镜子。
第二天,祠堂的钟再也没响过。那些藤条枯成了灰,井里的黑木匣子不见了,只浮着朵新鲜的藤花。有人说,是阿秀穿上了嫁衣,跟着货郎撒的花籽长成的藤条走了;也有人说,她把反对她的人名字刻在钟上,不是记恨,是想让他们看着——几十年过去,井里的水还是清的,藤花年年开,她的婚事,终究是成了。
后来,镇上的人在祠堂后院种满了藤花,每到花开时,就像铺了层绿毯子。有人说,半夜还能听见钟响,只是不再沉闷了,像货郎在吹笛子,又像阿秀在笑。井台上总放着包花籽,谁路过都能拿几粒,种在院里,说这样,有情人总能成眷属。
我离开时,钟身上的“阿秀”两个字还亮着,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的光落在井水里,像撒了把金粉。老王头正往钟上刷清漆,说要好好护着,这口钟啊,现在是喜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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