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东头的废弃戏楼最近总在午夜亮起一盏灯。那灯是只骨瓷盏,白得发青,灯芯裹着层薄如蝉翼的红纱,照得戏楼的飞檐翘角都泛着诡异的粉光。有晚归的樵夫说,看见灯影里有穿戏服的影子在台上走圆场,水袖甩得比真戏子还飘,可凑近了看,戏楼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灯悬在横梁上晃悠。
我接到消息赶去时,正撞见戏楼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股混合着脂粉和朽木的气味扑面而来。戏楼里积着厚厚的灰,桌椅东倒西歪,唯有正中央的戏台擦得干干净净,红绒幕布虽褪了色,却整齐地垂在两侧,像在等谁登台。横梁上果然悬着盏骨瓷灯,灯影透过红纱落在台板上,映出个模糊的身影,正随着灯的晃动抬手、转身,竟真像在唱戏。
“这灯是前清时的物件。”守戏楼的老班主蹲在台下,手里摩挲着块碎瓷片,“当年戏班的台柱子‘红胭脂’就用这盏灯练过功,后来她在台上唱《霸王别姬》,唱到‘从一而终’时突然倒了,再也没起来,灯也就跟着收了起来。”他指了指戏台角落的化妆镜,镜面裂了道缝,“有人说,她是被台下扔上来的茶壶砸中了头,也有人说,是她自己把胭脂盒砸了,血溅在灯上,才成了这样。”
我抬头看向那盏灯,骨瓷盏上果然有几点暗红的渍痕,像凝固的血。灯影里的身影突然停住,水袖猛地甩开,红纱灯晃得厉害,台板上的影子竟从一个分成了两个,一个穿红衣,一个穿黑衣,像是在对打。
“咚!”戏台突然震了一下,角落里的化妆镜“哗啦”碎了,从镜框里滚出个胭脂盒,盒盖开着,里面的胭脂早就干成了块,却在接触到灯光的瞬间,渗出些暗红的汁液,顺着台板的缝隙往下滴。
“别碰那胭脂!”老班主突然喝止想伸手去捡的年轻人,“红胭脂当年就是用这胭脂画的妆,她倒在台上时,胭脂盒摔碎了,血和胭脂混在一起,后来清理的人说,那汁液粘在台板上,刮都刮不掉。”
正说着,横梁上的骨瓷灯突然往下坠了半尺,红纱里的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台板上的两个影子猛地撞到一起,发出“砰”的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紧接着,戏楼的门窗“哐当”一声全关上了,屋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那盏灯还亮着,红纱透出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爬满了斑驳的墙壁。
“她在唱《霸王别姬》。”老班主的声音带着颤,“你听,那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的调子。”果然,黑暗里传来细碎的咿呀唱腔,不高,却穿透了尘埃,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劲,听得人后颈发麻。
胭脂盒里的汁液越渗越多,顺着台板流到台下,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竟慢慢凝成了朵血花。台上的影子又动了,红衣影子弯腰捡起地上的什么,黑衣影子突然扑过去,两个影子在台上翻滚厮打,唱腔变成了哭喊,凄厉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是当年扔茶壶的戏霸。”老班主捂着胸口,“红胭脂唱红了之后,他总找事,那天就是他在台下起哄,还扔了茶壶。后来红胭脂没了,他也疯了,总说看见红胭脂穿着戏服追他,最后跳进河里淹死了。”
骨瓷灯突然剧烈摇晃,红纱被风吹得鼓起,露出里面的灯芯——哪是什么灯芯,竟是一绺乌黑的头发,正随着火光卷曲燃烧。台上的两个影子猛地分开,黑衣影子往台下跑,刚到台口就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影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渐渐淡去。红衣影子站在台上,水袖垂落,唱腔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换成了《游园惊梦》的调子,柔得像水。
“她这是……放下了?”我看着台上的影子慢慢转着圈,红纱灯的光越来越亮,把整个戏楼照得如同白昼。胭脂盒里的血花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红粉,落在积灰的桌椅上,竟长出了细小的嫩芽。
老班主突然老泪纵横:“她生前最爱种茶花,说等唱够了戏,就去后山种一园茶花。”
天亮时,戏楼的门窗自己开了,晨曦照在台上,那盏骨瓷灯已经不见了,只在横梁上留下个淡淡的印子。台板上的胭脂渍消失了,碎掉的化妆镜前,不知何时多了株茶花苗,叶片上还沾着露水。
后来有人在戏楼里重新搭了戏台,逢年过节就请戏班来唱《霸王别姬》,只是唱到“从一而终”时,总会多加一段《游园惊梦》的调子。有回我去看,发现台上的红绸总在没人碰的时候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后台偷偷甩着水袖。老班主说,那是红胭脂在跟着唱,她终于能安安稳稳地把戏唱完了。
台下的茶座里,总有人点一壶花茶,茶杯里飘着片茶花叶——没人知道,那叶子是从戏楼角落的茶花苗上掉下来的,带着点胭脂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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