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到，天还黑着，营地里却已没了半点声响。
沈微澜站在高台边缘，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玉佩——那是她娘留给她的旧物，冷得贴肉。她没看天，只听风。风从北谷口穿过来，带着一点松针的气味，不急不缓。
冬珞从暗房走出来，手里抱着记录本，脚步很轻：“七息响应，三轮测试都稳住了。”
“能走人了？”沈微澜问。
“能。”冬珞点头，“防线交得出去。”
沈微澜抬手，火漆封的令符在指尖一转，直接扔进火盆。三堆烽火“轰”地燃起，红光冲上夜空。
“东坡起烟。”她声音不高，却传得远。
“西林鸣哨。”夏蝉接了一句，软剑已经缠上手臂。
“北谷踏铃。”谢云峥站在栅栏边，脚尖轻点地面，响铃竹签发出细微脆响。
三路人马悄无声息地散开。春棠带着后勤队，背着油罐往东坡绕；夏蝉领着突击组，踩着树根往西林潜；谢云峥和沈微澜亲自带队，直扑主巢所在的断崖石窟。
风忽然偏了南，吹动高台上的旗。
冬珞眯眼看了会儿，低声记下：“风向变了，东坡火势会往里卷。”
沈微澜点头：“通知春棠，投罐提前半刻。”
远处一声短哨响起，是夏蝉那边得手的信号——暗哨清了。
西林深处，夏蝉伏在树杈上，看见敌营外墙的火把晃了晃。她咬住袖角，右手一扬，蝉翼剑划出一道弧线，丝线应声而断。警铃没响。
“走！”她低喝一声，翻身落地，十个人影贴着墙根快速推进。
东坡那边火光乍起，陶罐砸进柴堆，火油溅开，火舌猛地窜上半空。守兵乱成一团，有人喊“救火”，有人抄刀往里冲。
春棠蹲在坡下，数着火势蔓延的速度：“再等三息……三、二、一——放第二批！”
火球腾空而起，精准落进第二处粮仓。爆炸声闷闷传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主巢入口前，谢云峥压低身子，盯着石窟里的动静。里面灯火通明，一个披甲大汉站在门口，刀横胸前，连斩三人，血泼了一地。
“硬闯不行。”他回头。
沈微澜靠在岩壁上，眼睛一直盯着那人出刀的动作。“他每次劈完，右肩会往下沉一下，第三下最狠，但收得最慢。”
“你是说……？”
“你引他出三刀。”她递过一面小旗，“我从上面下来。”
谢云峥接过旗子，深吸一口气，突然跃出掩体，长剑直刺对方咽喉。
那大汉怒吼一声，一刀格开，第二刀横扫，第三刀斜劈——果然，第三下刚落，右肩微微一塌。
沈微澜从侧壁跃下，手里铁蒺藜甩出，火绳“嗤”地擦过岩石，正卡进刀柄缝隙。火星四溅，刀柄发烫，那人猛一抽，竟拔不出来。
谢云峥一剑刺入心口。
那人瞪着眼倒下，喉咙里咯咯作响。
“是你……早就……算好了……”
沈微澜没答话，只低头看了看他腰间露出的一角信纸。
“带进去。”她说。
石窟深处有道暗门，门缝极窄。冬珞蹲下身，用长竿探了探，竿子碰上机关，“咔”一声，墙上弹出几支毒箭。
“左三步，右两步，中间跳。”她冷静报数，“别踩灰砖。”
一行人跟着她的指引，一步步穿过陷阱区。最后一块翻板被撬开后，密室露了出来。
里面堆满账册，桌上摊着一封信，墨迹未干。
春棠拿起一本翻了翻，脸色变了：“这上面记的，全是各地灾粮调拨的假账……还有知府大人的私印。”
秋蘅从角落找出一只木匣，打开一看，是几包药粉。“这不是迷魂香，是让人发热发狂的‘焚心散’，混在救济粥里……怪不得那些难民会突然发疯打人。”
沈微澜拿起那封信，看清落款时，手指顿了顿。
“柳若蘅。”她念出名字，声音很轻。
谢云峥皱眉：“她不是一直在侯府养病？怎么会……”
“养病？”沈微澜冷笑，“她在养兵。”
外面忽然传来喊杀声，夹杂着火油爆燃的“噼啪”声。
夏蝉冲进来：“有人想烧村子！好几股残兵往山下跑了，带着火把！”
“追。”沈微澜立刻下令，“只抓头目，别滥杀。其他人放他们走。”
“放走？”夏蝉愣了。
“留几个活口，才能查到底还有谁在背后撑腰。”沈微澜把信折好塞进袖中，“这事还没完。”
秋蘅已经开始给伤员包扎，手法利落。有个年轻队员中毒昏厥，她捏开他的嘴，喂下一粒药丸，又拿银针扎了几下人中。
那人咳了两声，醒了。
“谢姑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死不了。”秋蘅收针，“就是以后吃辣得悠着点，不然舌头麻三天。”
那人咧嘴笑了。
春棠带着人清理战场，把还能用的物资一袋袋搬出来。有个老俘虏跪在地上发抖，她蹲下问：“谁让你来的？”
老头哆嗦着：“是……是上面派的差事，说只要闹起来，就有米拿……我们哪知道是假的……”
春棠没说话，只让人把他带去临时牢棚。
冬珞站在密室外，手里拿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个奇怪的符号。“这个标记，我在三处据点都见到了。不像官印，也不像帮会图腾。”
沈微澜接过铜牌看了看：“像是军中旧制。”
谢云峥眉头一紧：“边关溃兵用的暗记？”
“有可能。”沈微澜攥紧铜牌，“看来有些人，早就盯上这片地方了。”
火势渐渐熄了，山谷里只剩下零星的响动。
沈微澜走出石窟，抬头看了眼天色。东方已经泛白，晨雾浮在树梢上。
谢云峥站到她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回营。”她说，“该让大家都看看这些证据了。”
“柳若蘅那边……”
“她既然敢动手，就不会收手。”沈微澜望着山下，“她等着我回去。”
谢云峥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扶了下她肩上的披风，替她系紧了扣子。
“这次，我不会再认错人了。”
沈微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朝来路走去。
队伍整好，开始归营。夏蝉走在最后，胳膊上的布条渗出血来，她自己都没发现。
春棠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你又逞强。”
“这点伤算什么。”夏蝉笑了笑，“倒是你，账本抱了一路，累不累？”
“累。”春棠叹气，“可要是我不看着，回头又有人说我贪墨库银。”
两人相视一笑。
山道上，晨光一点点铺开。
沈微澜走在前面，脚步稳定。
谢云峥落后半步，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冬珞走在队尾，默默撕掉了手中最后一张联络密文。风吹过，纸片飘进沟里。
队伍继续往前走。
沈微澜忽然停下。
谢云峥也停了：“怎么了？”
她望着前方山路拐角：“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影闪过？”
谢云峥眯眼望去，那儿只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枝条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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