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迷迷蒙蒙地笼罩着,天色透着一种朦胧的灰。苏晚已经在镜前坐了半个时辰,像是被钉在了那儿。
面前的铜盆里,水都换了三回。她的指节被泡得发白,软塌塌的,可她还在反复擦拭那枚银制柳叶簪。这簪子是顾昭上月从江南带回来的,他当时笑着说,是瞧见医馆门前老柳树抽新芽,才有了这簪子的模样。
“阿姐。” 苏小川端着一碗热粥,轻轻推开门走进来。“顾大哥在院外等了快一个时辰啦,手炉里的炭都换了三次。”
苏晚轻轻应了一声,把发簪仔细地别在鬓边。
铜镜里映出她的模样,眼尾泛着青,透着深深的疲惫。昨夜在飞檐上吹了半宿冷风,这会儿太阳穴还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个小锤子在敲。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顾昭常用的金创散。指腹隔着粗布,一下一下摩挲着,那触感,就像摸着一块能让人心安的压舱石。
顾昭站在青石板路上,身上的玄色官服被晨露浸湿,显得愈发沉重。
瞧见苏晚出来,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那枚银簪上,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可最后只憋出一句:“早朝时辰快到了。”
两人并肩朝着宫城走去,脚下的靴底碾过湿润的碎石子,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
苏晚能清楚地听见顾昭衣摆下玉佩轻轻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严丝合缝,像是在应和着彼此。
“陛下召你单独说过什么吗?” 苏晚突然打破沉默。
顾昭的脚步微微一顿,思索片刻后说道:“昨夜在承光阁,他就说了‘带苏姑娘来见朕’。”
“就这些?” 苏晚追问道。
“他还说……” 顾昭侧过脸,晨光洒在他脸上,眼尾那颗红痣像一滴鲜艳欲滴的血。“他说‘朕待顾卿,向来比旁人多三分真心’。”
苏晚听了,不自觉地攥紧了药囊。
她太明白帝王口中的 “真心” 是什么玩意儿了,不过就是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多算进去的一枚筹码罢了。
御书房的门今儿开得比往日都早。
苏晚和顾昭刚一进去,檀香混合着墨香就扑面而来。抬眼望去,皇帝正端坐在龙案后面,身上明黄色的衮服,上面的金线在烛火下冷冷地泛着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左侧站着张大人,他紧紧攥着礼部官服的补子,都快把那补子攥成一团皱巴巴的纸了。右侧有个空位,想来是给柳婉儿留的。
“苏姑娘。”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地开口。“朕听说你医馆门前的对联写着‘活死人肉白骨,医难治者方为医’?”
苏晚赶忙跪下行礼,声音清脆:“那是民女母亲所书,意在警醒医者,绝不可轻言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好一个‘不可轻言放弃’。” 皇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顾卿跟着朕都二十年了,朕也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轻言放弃他。” 说着,他用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折子。“礼部奏报,说柳尚书家的女儿温婉贤淑,和靖王年纪也相当。”
苏晚听到这儿,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疼得她微微皱眉。
她听见张大人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刻意的干咳。也听见顾昭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可却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停住了,耳边一片死寂。
“赐婚诏书都已经拟好了。” 皇帝说着,把折子往前推了推。“靖王娶柳氏为正妃,至于苏姑娘……” 他抬手,指了指殿角的檀木匣。“朕赐你城西一座三进宅院,再加上良田百亩,从今往后,你就不必再守着那间破医馆了。”
“谢陛下隆恩。” 苏晚突然大声开口,那声音清亮得,连檐下的麻雀都被惊飞了。
顾昭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老大,眼底像是翻涌着惊涛骇浪,满是不可置信。
“但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苏晚往前跪了半步,语气坚定。“要是陛下能答应让民女在医馆设立‘皇家医学院’,民女保证五年内为太医院输送百名合格的医正,如此,民女甘愿退居幕后。”
“荒唐!” 张大人猛地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补子上绣的仙鹤,看着都像要被他气得振翅飞出来了。“医馆那是什么地方?草莽之地罢了!皇家医学院怎么能设在市井之中?”
“张大人可知道,医馆每天接诊的病人有百余人?” 苏晚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张大人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外伤、痘症、难产,这些太医院瞧不上、不愿意治的疑难杂症,恰恰是最好的教学案例。民女愿意把自己二十年急诊所学,都编成文册,让医学院的学生跟着看、跟着学。”
“你不过就是个从逃荒路上来的医婆罢了!” 张大人恼羞成怒,大声呵斥道。
“民女是救过三十七条人命的医婆。” 苏晚的声音里像淬了冰,冷得刺骨。“就说去年冬月,张大人夫人难产的时候,民女可是在产房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张大人一听,脸瞬间变得煞白,像见了鬼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殿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顾昭望着苏晚挺直的脊背,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三年前的逃荒路上。那时,她蹲在泥地里,给流民缝合伤口,眼里燃着一团火,好像能把所有的绝望都烧成灰烬。
“靖王怎么说?” 皇帝的声音,像根细细的针,一下子刺进这沉默里。
顾昭向前迈了一步,身上的玄色官服带起一阵风,把龙案上的诏书吹得哗哗直响。
他伸手,紧紧握住苏晚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布料,滚烫地烫进她的骨血里。“臣愿以靖王之名担保,苏晚的医馆,绝对担得起皇家医学院。”
苏晚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又像是在安抚他那颗紧张的心。
皇帝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那就以五年为期。要是这医学院办不成个样子,苏晚你就得自行退让。” 说完,他又转向顾昭。“至于你…… 朕也不逼你娶柳氏了。”
张大人听了,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赶紧伸手扶住案角。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抽噎声。
柳婉儿穿着月白襦裙,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她的发簪歪在鬓边,眼泪把脸上的胭脂都冲出了两道红痕,狼狈极了。
她一下子跪在苏晚脚边,伸手死死拽住苏晚的裙角。“苏姑娘,我愿意做妾,只要能留在靖王府……”
“柳姑娘。” 苏晚弯下腰,轻轻把她扶起来。“顾昭的心,从来都不是能分成几份,分给旁人的东西。”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柳卿家的女儿,怎么能自降身份去做妾?” 他语气陡然变得冰冷。“你要是执意如此,朕就赐你和离书,从此你和柳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柳婉儿听了,像被雷劈了一样,手一下子松开,往后退了两步。
她望着顾昭,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转身的时候,一枚密信从她袖中滑落,“啪” 的一声,摔在青砖地上。
苏晚眼角瞥见信角的 “沈相” 二字,还没来得及看清,顾昭已经弯腰把信拾起来,不动声色地放进了袖中。
“退下吧。” 皇帝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让人厌烦的东西。
出了御书房,晨雾已经渐渐散去。
苏晚望着宫墙上斑驳的光影,突然想起昨夜影一临死前的笑。她这才发觉,原来这宫墙里头,连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血锈味,让人心里发寒。
“明日去医馆西侧看看。” 顾昭轻声说道。“那块空地,挺适合建医学院的。”
苏晚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她心里清楚,礼部的折子很快就会递上来,也知道张大人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更明白柳婉儿袖中的密信意味着什么,还有沈相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势力。
但此刻,她望着顾昭眼里闪烁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风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好。” 她轻轻笑了,笑容里满是坚定。“明日就去。”
宫门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慢悠悠地落在她脚边。
苏晚弯腰把叶子捡起,看见叶脉里藏着一滴未干的晨露,在阳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这晨露,像极了柳婉儿离去时,眼底那抹怎么也褪不去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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