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县衙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却没有半分官署该有的威严。远远望去,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院落;大门歪斜地挂在门轴上,上面的漆皮剥落殆尽,连“泾阳县衙”的匾额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两个锈迹斑斑的铁环,在夜风中轻轻碰撞。
“这……这就是县衙?”青禾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景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虽没见过多少世面,却也在话本里读过“县太爷升堂,三班衙役齐喝”的场面,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县衙竟会破败成这样,比他们途经的山神庙还要荒凉。
叶法善勒住马,目光落在门楣上方——那里有个明显的凹槽,显然是匾额被人硬生生撬走了,木茬参差不齐,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看来,这里确实出过大事。”他翻身下马,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院内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四个身影从正堂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县丞袍服,腰间系着一根普通的布带,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身后跟着两个衙役,穿着打补丁的皂衣,手里拿着生锈的铁尺,神色紧张;还有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年轻人,像是个文书,怀里紧紧抱着一摞卷宗,手指都捏白了。
这便是县衙仅有的四个人了。
“您……您就是从长安来的叶道长?”老者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动作有些僵硬,显然是许久未曾行过官礼了。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惶恐。
“正是贫道。”叶法善点头回礼,目光扫过空旷的院落,“敢问老先生是?”
“在下泾阳县丞,姓周,名明远。”老者连忙答道,“接到驿站传来的消息,说叶道长今日会到,在下已在此等候多时。只是……县衙破败,招待不周,还望道长海涵。”
他说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侧身引叶法善入院:“里面请,里面请。虽简陋些,却还能遮风挡雨。”
叶法善跟着他走进院内,借着青禾手里的火折子打量——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几棵枯树歪斜地立在角落,树皮被人剥去了大半;正堂的门掉了一扇,剩下的一扇用木棍支着,门槛上还有几个明显的刀痕;台阶上的石缝里长满了青苔,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打扫。
“周县丞,”叶法善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正堂门楣上,那里同样有个凹槽,“县衙的匾额呢?还有知县大人和其他衙役,都去哪了?”
周明远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羞愧变成了苦涩,他叹了口气,领着叶法善走进正堂。正堂里更是简陋,原本该放公案的地方,只摆着一张破旧的方桌,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两侧的“肃静”“回避”牌倒在地上,断了一条腿;墙角堆着些杂物,用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道长请坐。”周明远擦了擦方桌旁的椅子,“让您见笑了。这县衙……早就不是县衙了。”
青禾点燃了墙角的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黑暗,却更显得这空间的空旷与凄凉。叶法善坐下后,周明远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沉重:
“这一切,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三年前,泾阳县还是个富庶的县城。知县是个清廉的好官,带领百姓修水渠、种新粮,衙役们各司其职,百姓安居乐业。可就在那年秋天,一群黑袍人来到了县城,为首的是个高鼻深目的胡人,自称“天主使者”,说要传播“福音”。
“起初,没人信他们。”周明远苦笑,“咱们关中百姓,信的是土地爷、城隍爷,谁会信一个金发碧眼的‘天主’?他们在街上搭棚子讲经,听的人寥寥无几,还总被孩童扔石头。”
可那些黑袍人并未离开,反而在城外盖了座小教堂,日日讲经,还免费给穷人施粥。渐渐地,有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开始信了,觉得这“天主”至少能给口饭吃。
“真正让他们站稳脚跟的,是去年开春的一场瘟疫。”周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城西的贫民窟闹瘟疫,一天死十几个人,县里的郎中都束手无策。那胡人却带着黑袍人去了,说用‘圣水’能治。谁也没想到,喝了他们的‘圣水’,真的有人好了!”
其实那“圣水”里掺了少量的鸦片和草药,能暂时缓解病痛,却治标不治本。可在当时的百姓看来,这就是“神迹”。一时间,信“天主”的人越来越多,从流民到商户,甚至有些衙役都偷偷入了教。
“他们说,信天主者,死后能上天堂;不信者,会下地狱。”周明远叹了口气,“还说,朝廷的律法是‘人法’,天主的律法是‘天法’,天法大于人法。起初只是说说,后来……就动真格的了。”
半年后,信众已达数千人。那胡人开始要求信众捐出“奉献”,先是钱财,后来是粮食,最后竟要百姓将土地献给“教堂”。知县自然不允,派人去查封教堂,却被信众拦了下来——那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百姓,像着了魔一样,拿着锄头镰刀与县衙的人对峙起来。那胡人见状,竟煽动信众冲击县衙。他们砸烂了县衙的匾额,赶走了知县和大部分衙役,还将县衙洗劫一空。
周明远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知县逃了,县衙就成了他们的天下。那些黑袍人把十字架钉在正堂中央,逼着我们这些没逃的人跪下来拜。我抵死不从,被他们吊在房梁上打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老衙役偷偷给我灌了药,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他指了指墙角那堆盖着布的杂物:“那些是没来得及带走的户籍册和税册,我拼了命才藏起来的。他们说‘天主面前人人平等’,要烧了这些‘分你我高低的俗物’,我想着总有一天朝廷会派人来,这些东西还有用……”
叶法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布单下隐约露出泛黄的纸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见过繁华的长安,也走过贫瘠的乡野,却从未见过这样被邪术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县城——不仅是房屋破败,更是人心的崩塌。
“那胡人后来呢?”青禾忍不住问道,手里的油灯晃了晃,映得他脸上满是怒意。
“半年前就走了。”周明远叹了口气,“留下几个管事的黑袍人,说要‘净化’泾阳。他们把信众编成‘圣徒队’,天天在街上巡逻,见了不戴十字架的就打,见了供奉土地神的就砸。商户不敢开门,农夫不敢下地,没过多久,粮缸就空了。”
他指了指院墙外:“现在信众也散了大半,有的跟着黑袍人去了别的县城,有的逃去外地讨饭,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或是被吓破了胆的。那几个管事的黑袍人见没了油水,也不怎么管事儿了,就守着城外的教堂,偶尔来城里抢点东西。”
叶法善站起身,走到正堂门口,望着院墙外漆黑的夜空。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他想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十字架,想起老婆婆空洞的眼神,想起那些游荡的野狗——这哪里是“净化”,分明是毁灭。
“周县丞,”叶法善的声音格外清晰,“明日起,先开仓放粮。”
周明远愣了愣:“粮仓……粮仓早就被黑袍人抢空了,只剩下些陈米,还被锁在教堂的地窖里。”
“那就去拿回来。”叶法善的指尖在袖中捏了个诀,“青禾,取符来。”
青禾连忙从行囊里取出黄符和朱砂。叶法善蘸了朱砂,在符纸上快速画了道“驱邪符”,递给周明远:“明日带着这符,召集还能动的百姓,跟我去教堂。那些黑袍人若是识相,便让他们滚;若是不识相……”
他没说下去,但语气里的寒意让周明远打了个激灵。老县丞看着符纸上流转的红光,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光亮,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道长……真的能行吗?”
“你看这泾水,”叶法善望向窗外,“它自远古流到今日,见过多少风浪?可它从未断过。人心也是如此,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重新活过来。”
正说着,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黑袍人的呵斥:“里面的人都出来!天主有令,今晚要清查异教分子!”
周明远脸色骤变,攥着符纸的手开始发抖:“是……是教堂的人来了!他们怎么知道您在这儿?”
叶法善将青禾拉到身后,目光落在门口歪斜的木门上,声音平静:“来得正好,省得我们明日跑一趟了。”
门外的呵斥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撞门的声响。周明远身后的两个衙役握紧了铁刀,文书抱着卷宗缩到墙角,脸色惨白。
叶法善从袖中又摸出两张符,指尖一弹,黄符“嗖”地贴在门框两侧。他对着门外朗声道:“叶法善在此,尔等邪祟,还不束手就擒?”
门外的撞门声突然停了,片刻后,响起一个尖利的笑声:“什么叶法善?不过是朝廷派来的走狗!识相的赶紧出来受死,不然烧了这破县衙,让你们连骨头都不剩!”
“不知死活。”叶法善冷哼一声,对青禾道,“带他们去后堂躲着。”
周明远还想说什么,被青禾推了一把:“快走!叶道长厉害着呢!”
等众人躲进后堂,叶法善走到正堂中央,捡起地上一根断了腿的“肃静”牌,轻轻一掰,木牌应声而断。他望着摇晃的木门,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今晚,就从这里开始,把泾阳县从邪祟手里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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