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钟声还在沉闷地回荡，像一块巨石压在泾阳的夜色里。叶法善拽着周明远钻进窄巷深处，巷壁上爬满了枯藤，刮得人衣袍沙沙作响。周明远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一道矮墙：“翻过去……就是教堂后院……狗洞在……在那棵老槐树下……”
叶法善点点头，矮身助跑，足尖在墙根轻轻一点，如狸猫般翻上墙头。墙那边是片荒草坡，月光洒在草叶上，泛着青白的光。他低头对墙下的周明远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在此等候，随后猫腰潜入坡下的阴影里。
教堂的后院比想象中安静。几间厢房黑着灯，只有主楼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叶法善贴着墙根移动，脚下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屏住呼吸，指尖在袖中捏了个“敛声诀”，脚步顿时轻得像片羽毛。
老槐树就在院子中央，树干粗壮，枝丫歪扭，像只伸向天空的手。树下果然有个狗洞，被杂草半掩着，洞口还沾着些新鲜的泥土——看来不久前刚有人经过。叶法善拨开杂草，钻了进去。洞不深，尽头是片松软的土地，刚探出半个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香火和腐烂的气息。
这是教堂的侧院，堆着些破旧的木箱和麻袋，想必是信徒“奉献”的财物。叶法善贴着木箱挪动，目光越过墙角，正看见两个黑袍人举着火把在巡逻，腰间的弯刀随着步伐晃悠，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圣歌”，歌词含糊不清，透着股诡异。
“……天主说，羔羊要献祭……血里生十字……”
叶法善的心沉了沉。他绕到木箱后面，等巡逻的黑袍人走过，迅速穿过侧院，来到主楼的墙下。楼门紧闭，门环上挂着把大铁锁，锁芯上锈迹斑斑，却依旧牢固。他没有硬闯，而是顺着墙缝向上攀爬——这墙是用土坯砌的，年久失修，砖缝松动，正好借力。
爬到二楼窗口时，叶法善停下动作。窗纸上映着两个晃动的人影，其中一个声音尖利，正是刚才在县衙被打跑的瘦高个信徒：“……那道士怕是不敢来！咱们先把孩子转移到地窖最里面，等天亮了，按规矩……”
另一个声音粗哑，像是个管事：“急什么！主教临走前说了，这十几个孩子是给‘十字架’备的祭品，少一个都不行。先把粮食搬到马车上，孩子……等处理完那道士再说！”
叶法善眸色一凛。十字架？果然与宝光寺的邪阵有关！他不再犹豫，屈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借着里面的火光看清——屋里堆着十几个麻袋，想必是粮食，墙角还绑着两个黑袍人，正瑟瑟发抖，看样子是被派来看守却失职的。
他从袖中摸出张“昏睡符”，指尖一弹，符纸穿过窗洞，悄无声息地落在靠近门口的黑袍人身上。那粗哑嗓子的管事正转身要拿火把，突然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撞在麻袋上发出闷响。瘦高个信徒吓了一跳，刚要叫喊，叶法善已破窗而入，桃木剑直指他咽喉。
“嘘——”叶法善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夜风扫过落叶，“想活命，就别出声。”
瘦高个信徒浑身发抖，手里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烧着了他的袍角。叶法善一脚将火把踢开，剑刃又逼近半寸：“孩子在哪？地窖钥匙在哪？”
“在……在十字架……”信徒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十字架下面……有个暗格……钥匙在里面……地窖在……在一楼楼梯下……”
叶法善没再理他，反手一掌劈在他后颈。信徒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他迅速在屋里搜索，果然在墙角的神龛下摸到个暗格，里面放着串铜钥匙，还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祭品名单”，十几个名字后面都画着十字，有几个名字旁边标着“已备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叶法善捏紧钥匙，转身下楼。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惊动其他黑袍人，直到看见楼梯下那扇不起眼的木门，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木门上挂着把大铁锁，锁孔锈迹斑斑。叶法善试了几把钥匙，终于找到匹配的，“咔哒”一声，锁开了。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孩子的哭声和排泄物的臭味，令人鼻酸。
“谁……谁啊？”黑暗里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是个小女孩。
叶法善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只见地窖里铺着些干草，十几个孩子挤在草堆上，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恐惧。有个小男孩看见他的道袍，突然哭出声：“他们说……穿道袍的是魔鬼……”
“别怕，我是来带你们出去的。”叶法善的声音放柔，蹲下身，将火折子递到孩子面前，“你们看，我不是魔鬼，我是来救你们的。”
孩子们怯生生地看着他，眼里的恐惧渐渐被好奇取代。那个刚才出声的小女孩攥着个破布娃娃，小声问：“真的……能出去吗？我娘说……只要我听话，就能见她……”
叶法善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声音坚定：“能。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找娘。”
他解开孩子们身上松垮的绳索，挨个将他们扶起。有个襁褓里的婴儿饿哭了，叶法善便从怀里摸出块麦饼——是刚在县衙时，周明远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掰碎了用自己的水囊泡软，一点点喂给婴儿。孩子咂着嘴，哭声渐渐停了，小手还抓住了他的衣袖。
“跟我走，别怕。”叶法善背起最小的婴儿，让大些的孩子牵着他的衣角，慢慢往地窖外走。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喊：“管事！瘦高个！你们在吗？”
是教堂的守卫！叶法善眼神一凛，对孩子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将他们往地窖里推了推，自己则握着桃木剑守在楼梯口。
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三个黑袍人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傍晚时在县城街上的铁十字下与叶法善发生争执的几个黑袍人。“那野道士果然在这！”豁了门牙的汉子举着斧头就冲过来，“抓住他！主教有赏！”
叶法善侧身避开斧头，桃木剑直刺对方手腕。那汉子吃痛，斧头脱手，叶法善顺势一脚将他踹倒，剑脊磕在他的后颈，汉子顿时晕了过去。另两个黑袍人见状，举着刀左右夹击，叶法善不慌不忙，踏罡步斗，剑影翻飞——他刻意留了手，只用剑背击打，避免伤及性命，却也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片刻，三个黑袍人都倒在了地上。叶法善喘了口气，正想叫孩子们出来，突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快！围住教堂！别让那道士跑了！”
是教堂的主力来了！叶法善心里一紧，转身对孩子们道：“跟紧我，我们从后院走！”
他背着婴儿，牵着小女孩，带着孩子们往侧院跑。月光下，老槐树下的狗洞显得格外狭小，他先将孩子们一个个送出去，最后自己才钻了出去。周明远在外接应，看见孩子们平安出来，激动得抹了把泪：“太好了……太好了……”
“别耽搁！”叶法善将婴儿递给周明远，“你带孩子们先走，往县衙方向跑，青禾会接应你们。我去搬粮食！”
周明远急道：“道长，太危险了！粮食可以再想办法……”
“不行。”叶法善打断他，眼神坚定，“那是百姓的救命粮，不能留给他们。你们快走！”
他不等周明远再说，转身重新翻进教堂后院。此时教堂里已乱成一团，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黑袍人在院里四处搜寻，嘴里喊着“抓道士”“别让祭品跑了”。叶法善借着阴影掩护，悄悄溜回主楼，找到那十几个装粮食的麻袋。
他用绳索将麻袋捆在一起，拖到窗口，正想往下放，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冷笑：“果然是你。”
叶法善转身，只见县尉站在门口，黑袍上绣着完整的银十字，手里握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权杖，权杖顶端的十字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是教堂的副主教，那个胡人留下的管事之一！
“你以为救走孩子，夺回粮食，就能改变什么？”县尉用权杖在地上一顿，“泾阳的人心，早就被天主掌控了。你不过是螳臂当车！”
“人心不是你们能掌控的。”叶法善握紧桃木剑，“就像这粮食，终究要回到百姓手里。”
“那就试试。”县尉权杖一挥，身后的十几个黑袍人立刻举着刀冲上来。
叶法善不退反进，桃木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取胡人面门。他知道，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剑与权杖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县尉只觉一股沛然之力涌来，竟被震得后退半步。他又惊又怒，权杖上的红宝石突然亮起红光，照得黑袍人眼睛发红，像疯了一样扑上来。
叶法善不敢恋战，虚晃一招，转身冲向窗口，抓起捆好的粮食麻袋，用力往外一推。将所有的粮食都扔给在外面接应的周明远，麻袋顺着墙滑下去，落在后院的草坡上。他自己则借着这个空档，纵身跳出窗外，落在麻袋旁。
“追！”县尉在楼上嘶吼。
叶法善转身就跑。身后的箭矢嗖嗖地飞过，落在他脚边的土地里。他不敢回头，凭着对地形的记忆，在巷子里左冲右突，终于甩开了追兵，朝着县衙的方向奔去。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泾阳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叶法善累得满头大汗，却觉得脚步越来越轻快。他仿佛看见，县衙门口的空地上，孩子们在笑，百姓们在分粮，那面“济世救民”的黄旗，在朝阳下飘得正艳。
他知道，这场仗，他们赢了第一步。但净化泾阳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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