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城,夜风已带了浸骨的凉意。尤其是入了夜,那风便像是无孔的游蛇,顺着祠堂的门缝、窗隙钻进来,挟着灵位前长明灯摇曳的微光,扑在人身上,只剩下阴恻恻的冷。
祠堂正中的蒲团上,兰策孤零零地跪着。起初,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案台上供奉的细香被风吹得明明灭灭,香灰积了长长一截,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断裂,落下一点猩红,随即黯淡。
寒意丝丝缕缕渗透几层衣衫,兰策开始无意识地发抖,呼吸也随之加重。那强撑的力气,仿佛也随着香灰一同跌落。他肩膀慢慢松垮下来,腰肢塌软,最终垂下了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前的手上。
手指冻得有些僵硬,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他指尖微动,下意识地贴上腹部。从中午过后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那在海上漂泊两个月被生生折磨坏的胃,在短暂的汤药将养后似乎忘记了痛苦,此刻却在这寒冷与饥饿的双重逼迫下,重新抽疼着叫嚣起来,一阵紧过一阵。
他忍着那磨人的绞痛,微微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在掌心。没有水,他只能仰起脖子,试图将这苦涩的药丸干咽下去。
“呕——”喉咙干涩得厉害,药丸卡在喉间,引发一阵剧烈的排斥反应。他猛地捂住嘴,压抑着,却还是忍不住爆出一连串低低的咳嗽,“咳咳咳……”咳得他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花,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那阵翻涌才勉强平复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感觉窗棂外透进的天光早已被浓稠的墨色取代,双腿从最初的酸麻胀痛,渐渐变得沉重、僵硬,最终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知觉。
可他依旧倔强地维持着跪姿,心里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火苗,期盼着。
爹会不会不放心?会不会担心他没吃饭,着了凉,终究会心软,会派人来,或者亲自来,叫他回去。
他等了又等,回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得他一阵阵发冷,连带着那颗期盼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来,沉了下去。
在卧房的兰煜雪也没歇着,他坐在榻上,手指抵着太阳穴轻按着,闭上眼睛想的就是兰策,痛哭的,嘶吼的,不甘的,祈求的。他心乱如麻,快步出了院子,到了祠堂外,就见前方的有人鬼鬼祟祟的猫着腰,认出是谁,他停下脚步,顿在原地。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门转动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兰策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那黯淡的瞳孔里迸发出光彩,一丝不自觉的笑意染上唇角。他满怀期待,猛地回头望去——
笑容,就那样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进来的是小德子。他拎着一个食盒,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挪进来,又反手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
“小爷,”小德子压低声音,快步走到他身边,将食盒放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坐下来,“您饿坏了吧?快,快趁热吃点东西。”
就着灵前那点摇曳的烛火,小德子看清了兰策的脸,那清晰的指印和红肿让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小爷!这,这是谁打的呀?怎么能,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打您的脸啊?”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这几个月府里的风言风语,他多少也听到些,心里又急又怕。终于盼着兰策回来了,没想到就是三堂会审。
“小爷,”他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劝,“那个人,鬼精鬼精的,趁着您不在,天天就跟在王爷身边转悠,变着法儿地讨好,还有顾先生、陆三爷他们,他们都听了那人的谗言,才疏远小爷您的。小爷,要不……要不您就跟王爷低个头,认个错吧?王爷以前那么疼您,就算,就算真犯了什么错,您好好说,王爷一定会心软,一定会没事的!”
兰策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一碗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鸡汤面,热气氤氲中,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嗯,你说的对。爹那么疼我,我和爹认错,爹会原谅我的。”
他顿了顿,看向小德子,“你怎么过来的?没人为难你吧?”
小德子听他肯认错,心里稍稍安定,觉得事情就有转圜,擦了擦眼泪,摇头,“没有,奴才瞧着大家都歇下了,才偷偷溜过来的,没人看见。小爷,东西简陋,您将就着用点。”
他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将几碟小菜拨到面上,一双泪眼却上下打量着兰策,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小爷,您以后可再也别出去了,您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受了天大的苦,瘦了这么多,奴才看着,心里跟刀绞似的疼…”
兰策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汤,热气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安抚了抽痛的胃,却让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很明显吗?”
他轻声问,声音飘忽。
小德子重重点头,眼泪甩了出来,“是!脸都快瘦脱相了,脖子上筋都能看到,手指都细了,小爷,您多吃点,好好补补。”
“……好。”
原来,自己瘦得这般明显吗?
他机械地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方才强扯出的那点笑意,慢慢在嘴角抿直,消失不见。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从踏回王府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再到府医说未中蛊毒,只身体虚弱时,震怒、冰冷的质问、那些或厌恶或痛心的目光包围着自己,唯独没有对自己的关切。
口中的鸡汤面,顿时变得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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