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策没能维持住笔直的跪姿太久,后半夜,寒气愈发刺骨,胃部的抽痛和双腿的麻木交织,耗光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先是膝盖一软,整个人歪倒在蒲团上,最后干脆蜷缩起来,双腿跪叠在一起,侧着头,手搭在蒲团上,身体趴伏着,脸枕在手背上。
从后面看,只剩灰扑扑、瘦伶伶的一团,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意识在寒冷和疼痛中浮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醒了,却感觉身体已不是自己的。四肢百骸像是被冻住后又强行敲碎,只剩下无处不在的酸、麻、痛。
他尝试动了一下,刺麻感瞬间窜遍全身。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用手臂支撑起一点上半身。那双臂因长时间受压,此刻血液回流,带来万蚁啃噬般的痒麻,难受得让他几乎想呻吟出声,又抿紧唇没有发出声音。
他僵着身体,等了许久,那令人抓狂的感觉才渐渐退去,双臂终于恢复了知觉。
他带着一丝期盼,缓缓抬头——
视线所及,空荡寂寥。
他以为,至少会看到兰煜雪带着心疼或无奈的身影,或者,哪怕是顾清风那清冷疏离的注视。
可是,都没有。
祠堂里除了他,只有靠在远处柱子边,歪着脑袋睡得正沉的小德子,以及那些冰冷无声的牌位。
心头像是被细针猛地扎了一下,泛起尖锐的失望。
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他在心里狠狠警告自己,将那点不该有的念头压了下去。明明已经一刀两断了,不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轻叹口气,这才撑着手臂,忍着浑身的酸痛,慢慢挪动身体。他一偏头,动作牵扯到腹部,又是一阵隐痛。
忍着刺痛与不适,艰难地滚了半圈,改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躺在那个并不舒适的蒲团上。
他慢慢地将已经完全麻木、失去知觉的双腿放平,立刻,一股更加猛烈尖锐的刺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清晰地昭示着血液正在重新灌入冰冷僵硬的肢体。
他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任由那难受的感觉在腿上游走。
缓了又缓,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知觉总算一点点回来了,虽然依旧酸痛,但至少能受他控制了。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天色是灰蒙蒙的,透着将明未明时的熹微,快出太阳了。
他终于用手肘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身。低垂着脑袋,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和复杂的眼神。
他默默地想着,等见到爹,一定要好好求他。昨日爹虽然生气,但最后那句“会好好想想”,分明是有些松动的痕迹。
对,他还有爹,他只有爹了。
“小德子。”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且极其轻微。
“……小德子。”又唤了一声。
靠在柱子边的小德子猛地一颤,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确认是兰策在叫他,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随即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跪坐在他身边,“小爷!您吩咐?啊!天都亮了!奴才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再拿些热乎的吃食过来!”
兰策缓缓摇了摇头,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去请我爹来。”
“是!奴才这就去!”小德子见他肯主动找王爷,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应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小跑着冲出祠堂。
兰策独自坐在蒲团上,伸手揉着依旧刺痛的膝盖,随即又从袖中拿出那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看也没看就干咽了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袍,将乱发理至身后,端端正正地跪好,背脊挺直,目光望向祠堂门口,静静地等待着兰煜雪的来临。
他在心里一遍遍演练,他想好了,他昨日就不该跟他们争吵,爹要他认什么错,他就认什么错,只要爹能消气,能让他回到从前,怎样都好。
其他人,他为何要在乎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小德子回来了,速度很快,只是,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脸上带着为难,声音低低的,“小爷,王爷、王爷他,一早便上朝去了……”
他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看兰策的脸色,才艰难地补充道,“还,还带了那位一起去的。”
兰策捂着突然开始剧烈跳动的心脏,那里传来一阵窒闷的痛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几个月,他们,是如何相处的?爹他,可有另立世子的打算?”
“……”小德子一脸为难地低下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抿紧了,一个字也不敢说。
无需他再回答,兰策已然猜到了答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祠堂里阴冷的风更刺骨。
兰灏回京,步步为营,怎会放过自己?先是坐实自己的种种“罪证”,再撺掇爹对自己失望,废立世子恐怕早已提上日程。
顺便,将自己这“仇人之子”的身份以及打碎他们师尊玉像的消息散布出去,让自己一回来就陷入孤立无援、千夫所指的境地。
孤立无援……
是啊,连只匆匆见过的钟悠扬,也已经被处决了。他们还觉得不够,还要再让我赎罪?
兰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慢慢回头,目光落在那个偏右的灵位上——陆枕河。原来,蓬莱岛上那尊被他打碎的玉像,是他们师父。
兰策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视线变得模糊。原来,原来不管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自己在顾清风心里,终究是比不过他的师父。
哪怕,那只是一尊被雕刻出来的玉像,也不行。
小德子见兰策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空洞,而且捂着胸口,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吓得魂飞魄散,“小爷!您是不是不舒服?心口疼吗?奴才、奴才现在就去叫府医!”
兰策却猛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和心脏的悸痛。
他眼中所有的脆弱、期盼和泪光,在那一刻仿佛被硬生生抽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不用。”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扶我起来。”
小德子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扶我起来,”兰策重复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我们回金玉苑。”
小德子见他坚持,不敢再多问,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他。
兰策借着他的力,试图站直,然而跪了一夜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刚一直起身,便是钻心的酸软和刺痛,让他膝盖一弯,整个人都晃了晃,全靠小德子死死撑着才没摔下去。
“小爷!不着急,咱们慢慢儿走,慢慢儿来……”小德子看着他连站立都如此艰难,心疼得声音都在发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出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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