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镇安坊“撷芳楼”最高处的鸳鸯瓦上,积雪压弯了枯草。鼓上蚤时迁蜷缩如狸,耳廓紧贴冰冷瓦片。脚下暖阁内,炭火烘得熏香浓腻,隔窗透出低语。
“……官家定于上元后三日,驾幸艮岳‘香石洞天’,赏奇石,听仙乐。”一个略显虚浮的声音,正是御前宠道徐知常,“张待诏那篇《艮岳记》,深得圣心,届时御前诵读,必有厚赏。”
“全赖仙师提携。”另一个声音谦卑中带着文士清傲,应是《艮岳记》作者张昊,“只恨那‘神运昭功石’路途艰险,未能如期抵京,否则……”
“无妨!”徐知常轻笑,“官家意在‘洞天’清幽,与民同乐?呵,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届时四方清音,百戏杂陈,禁军环伺,闲人哪得近前?帖子统共不过百张,皆赐近臣勋贵。张待诏那份,贫道明日便遣童子奉上……” 语声渐低,转为一些宫闱秘辛。
时迁眼中精光一闪,猫腰倒滑下屋檐,无声融入甜水巷的暗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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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石洞天”的暖阁内,烛影摇红。李师师纤指拨过冰弦,一曲《西洲》如清泉幽咽,漫过紫檀案几,也漫过燕青半敞衣襟下那身活色生香的锦体花绣——蟠龙绕臂,恶虎盘胸,间以流云火焰,妖异又磅礴。琴音袅袅,她眼波亦如春水,脉脉缠绕着眼前这浪子。
“小乙哥,”一曲终了,余韵未歇,李师师指尖按住微颤的琴弦,声音轻得像怕惊破梦境,“这汴梁的富贵笼子,关得住师师的琵琶,可关不住你的心。此番……又是替哪位哥哥,来寻这‘香石洞天’的门路?”她目光落在燕青手边那枚不起眼的青蚨钱上——梁山联络暗记。
燕青端起面前那盏她亲手烹的“雪顶含翠”,茶汤碧透,映着他波澜不惊的俊脸。“姐姐聪慧。”他饮尽茶,放下杯,杯底一点残茶,洇开如离人泪痕,“实不相瞒,小弟此来,为求一物——三日后,艮岳香石洞天,官家赏雪宴的请柬。”
暖阁瞬间静极。炭火爆出“噼啪”轻响。李师师脸上血色褪尽,指尖冰凉。她猛地起身,广袖带翻了一只越窑秘色盏,“当啷”脆响,碎瓷四溅!“你……你们要行刺官家?!”声音惊惶压得极低,带着颤。
“不。”燕青摇头,目光坦诚锐利如鹰隼,“只为救他。”
“救?”李师师愕然。
“金人。”燕青吐出两字,重若千钧,“欲借赏雪之机,劫持官家,换取幽云十六州!”他简略道出地下拳市血战所得秘闻,目光灼灼盯着李师师,“姐姐,此非江湖仇杀,乃国战!若金人得手,大宋危殆,汴梁顷刻化为焦土!姐姐这‘撷芳楼’,又焉能独存?”
李师师娇躯微颤,扶住琴案才未跌倒。她望着燕青,眼中万般情绪翻涌:惊惧、忧国、对眼前人的痴恋、对未来的绝望……最终,那万般情愫化作一声长长的、空寂的叹息。她缓缓走至妆台,开启一个螺钿镶嵌的紫檀秘匣,取出一张泥金压花、钤着内府宝印的玉版笺,正是那张千金难求的“香石洞天”请柬。
“拿去。”她将请柬递出,指尖冰凉,触到燕青温热掌心时微微一颤,随即飞快抽回,仿佛那纸片灼人。“小乙哥,”她背转身,肩头几不可察地耸动,声音却竭力维持平静,“此一别……山高水远,刀兵无眼。望你……珍重。”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弦之上,碎成数瓣。
燕青接过那犹带温香与泪痕的请柬,入手重若千钧。他看着李师师单薄颤抖的背影,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姐姐……保重。” 再无半分旖旎流连,他转身推开雕花窗棂,矫健身影如夜枭般投入沉沉黑暗,只余窗外寒风卷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映得李师师形单影只,如风中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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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地下拳市的血腥气更浓。燕青赤着精壮上身,一身妖异花绣在昏暗火把下如同活物游走。他面前,是昨日被李逵拧断手腕的库勒台的胞兄,“疯熊”库勒拔!此人比乃弟更高更壮,拳套上嵌着狰狞铁刺,咆哮着如战车冲来!
燕青不闪不避,待铁拳及胸寸许,身形如鬼魅般一旋一贴!正是相扑绝技“鹁鸽旋”!库勒拔巨力砸空,重心前倾。燕青借势矮身,双臂如铁箍般锁住其粗壮腰身,一个“霸王倒折旗”,竟将这三百斤巨汉凌空抡起,狠狠砸在擂台边缘包铁木桩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库勒拔脊椎扭曲,口喷鲜血,瘫软如泥!
满场金人哗然!第二场,上来的是金国摔跤好手兀术台,擅抱腿摔。两人甫一接触,兀术台便如蟒蛇缠身,死死锁住燕青右腿!燕青冷笑,被锁之腿骤然发力,竟如生根铁柱!同时左腿如蝎尾反撩,“啪!”正中兀术台耳门!兀术台眼前一黑,手上劲力稍松。燕青右腿一绞一错,使个“金丝缠腕”反制,只听“咯嘣”一声,兀术台肩关节已然脱臼!惨嚎声中,燕青顺势一脚将其踹下擂台!
第三场,对手是金人秘使完颜斜保的亲卫,擅使阴狠擒拿手。两人在擂台上兔起鹘落,指爪带风,专取关节要害!燕青花绣下的肌肉如流水般滑动,总能于毫厘间避开锁拿。缠斗数十合,那亲卫焦躁,一招“双龙抢珠”直取燕青双目!燕青眼中寒光一闪,不格不挡,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后发先至,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戳中对方腋下极泉穴!
“呃!”亲卫如遭电击,半边身子瞬间麻痹!燕青欺身而入,一记“窝心顶”重重撞在其胸口!亲卫口喷鲜血,倒飞下台!
三战三捷!招招狠辣,式式不同!满场金人、辽商、宋地豪强皆被这浪子神乎其技的身手震慑!擂台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完颜斜保,鹰隼般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激赏。他抚掌大笑,生硬的汉话响彻全场:“好!好一个‘浪子’!如此身手,埋没草莽岂不可惜?可愿入我大金,共谋大事?富贵功名,唾手可得!”
燕青喘息稍定,抹去唇边一丝血迹(故意咬破舌尖),目光扫过完颜斜保,又掠过其身后数名气息沉凝的铁浮屠,抱拳朗声道:“浪迹天涯,只为寻个痛快!大人既有大事,燕某愿效犬马之劳!” 他嘴角勾起一丝狂放不羁又暗藏锋芒的笑意,“但不知,是何等泼天富贵,值得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潜入这东京城?”
完颜斜保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燕青片刻,忽地压低声音,字字如铁:“三日后,艮岳‘香石洞天’!劫那赵佶小儿,换他赵家半壁江山!”他拍了拍燕青肩头,力道沉重,“你,随我铁浮屠,为先锋!”
燕青肩头微沉,承受着那试探的巨力,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与决绝。他抬眼望向拳市那污浊的穹顶,仿佛穿透土层,看到了那座即将被血与火撕裂的皇家园林。一只灰羽信鸽,此刻正振翅掠过汴梁城暮色沉沉的天空,带着那张浸染了青楼脂粉与离人泪的请柬,飞向林冲一众好汉下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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