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别怕”,像一根滚烫的针,扎进了柳惊鸿冰封多年的心湖。
湖面没有融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窟窿。
她眼眶里的那点红,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在这猝不及及的温暖面前,一个顶尖特工的生理性应激反应。像是在绝对黑暗中待得太久的人,突然被拉到阳光下,眼睛会不受控制地流泪。
他的手很冷,常年不见天日的冷,可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灼热。那温度透过皮肤,钻进血脉,一路烧到了她的心脏。
她想把手抽回来。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怕一抽手,这点仅有的,不属于任务,不属于算计的温度,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就这么僵着,任由他握着,也任由庭院里所有下人,包括角落里那个脸色煞白的李氏,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七皇子与疯批王妃,在将军弥留之际,当众执手相看。
这画面,比将军吐血昏倒还要离奇。
就在这诡异的静默中,一阵急促而稳健的脚步声打破了僵局。一个身穿官服、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在一名王府侍卫的引领下快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捧拂尘,面容精瘦的宫中太监。
“太医院院判,孙思明,参见七王爷,王妃。”老者行礼,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那太监则捏着嗓子,将手中的一卷明黄绢布展开:“皇上有旨,镇国大将军柳擎乃国之栋梁,今闻其病重,朕心甚忧。特命太医院院判孙思明全力施救,并敕令七皇子萧夜澜、七王妃柳惊鸿,彻查将军昏迷一事,务必查明缘由,揪出宵小,以慰朕心。钦此——”
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众人的心上。
彻查!
皇帝的旨意,像一道惊雷,将李氏等人从震惊中劈醒。他们惊恐地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从将军府的家事,上升到了足以惊动圣驾的国事。
柳惊鸿的视线,从那卷圣旨上,缓缓移回到了萧夜澜的脸上。
他依然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仿佛这道圣旨,这些外人,都与他无关。
“王爷,”柳惊鸿终于开口,声音里那点沙哑被她刻意放大,听起来有种病态的慵懒,“皇上这是怕我爹死得不够快,派你来监斩吗?”
她又开始说疯话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疯话里,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那传旨太监的脸皮抽了抽,显然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疯王妃,敢当着圣旨的面胡言乱语。
萧夜澜却像是没听见,他松开柳惊鸿的手,指腹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擦过,然后才转向孙院判,语气平淡:“有劳孙院判了。”
那一下轻微的碰触,让柳惊鸿的心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她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中,指尖蜷起,仿佛想留住那点转瞬即逝的余温。
孙院判不敢耽搁,立刻提着药箱走进了主屋。
萧夜澜示意长风将他推到屋檐下,避开了正午的阳光。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再看柳惊鸿,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里那几棵苍劲的松柏,仿佛在想什么心事。
柳惊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为她挡开了李氏的聒噪,请来了太医院的最高首脑,现在,又用一道圣旨,给了她介入此事的绝对权力。
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而她需要付出的,仅仅是站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那块藏着南国命运的丝帛,变得愈发沉重。
她闭了闭眼,将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压下去,迈步走进了那间弥漫着浓重药味的主屋。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暗得多,几个丫鬟噤若寒蝉地站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孙院判正在床边为柳擎诊脉,他三根手指搭在柳擎的手腕上,双目紧闭,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柳惊鸿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床上的那个男人。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观察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他的脸因为失血而显得灰败,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常年紧抿的嘴角,此刻也松弛了下来,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疲态。他的鬓角,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风霜,不再是记忆中那纯粹的墨黑。
他老了。
这个认知,让柳惊鸿的心,又被那根生锈的针,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她的视线,从他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盖着薄被的胸膛上。
那里,就是南国百姓心中,如神只般不可战胜的“军魂”所在。
可柳惊鸿知道,再强大的神,也有软肋。
她的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按了按胸口的丝帛。
这张图,就是刺向这尊神只心脏的最锋利的剑。
她应该把它送出去。
这是任务。是她作为“幽灵”存在的唯一意义。她被训练成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情感是最大的累赘。同情、愧疚、动摇,这些都是足以致命的病毒。
可是……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萧夜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别怕。”
他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尖锐,却只对她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没有说“有本王在”,那代表着权力与庇护。
他说的是“别怕”,那代表着理解与共情。
对于一个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的人来说,理解,远比庇护更奢侈,也更致命。
如果她送出了这张图,北国的铁骑会踏破山河,南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他,这个刚刚对她说过“别怕”的男人,这个正殚精竭虑想要守护这个国家的男人,他会怎么样?
他会成为亡国之君,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会恨她吗?
会的。
柳惊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不怕死,不怕被追杀,不怕回到“蜂巢”接受最残酷的惩罚。
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害怕……被一个人恨。
这种陌生的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的理智与本能,都死死地捆缚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孙院判终于收回了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站起身,走到柳惊鸿面前,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王妃,”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下官已经为大将军施了针,暂时吊住了心脉。但……”
“说。”柳惊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但将军此症,甚为蹊跷。”孙院判斟酌着用词,“从脉象上看,确有怒火攻心、气血逆行之兆,但在这之下,还藏着一股……阴寒之气。这股气,才是导致将军吐血昏厥的根本原因。”
“阴寒之气?”柳惊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孙院判点了点头,脸色愈发难看:“恕下官直言,这不像是病,倒像是……中了某种慢性毒药。”
毒药!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屋内的沉闷。
角落里的丫鬟们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又赶紧死死捂住了嘴。
柳惊鸿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以特工的本能,飞速分析。
太子党羽的手段?他们竟然敢对镇国大将军下毒?好大的胆子!
不对,如果真是他们,应该用更猛烈、更直接的毒药,造成柳擎当场暴毙的假象,从而引发更大的混乱。用慢性毒药,不符合他们想速战速决的目的。
那么,是谁?
“此毒潜伏已久,至少有半年以上。”孙院判继续说道,“它不会立刻致命,但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一旦受了大的刺激,气血激荡,便会如山洪般爆发。将军这次,就是如此。”
“能解吗?”柳惊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孙院判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此毒阴诡,下官行医数十年,闻所未闻。只能用金针封穴,辅以汤药温养,暂时保住将军性命。但想要根除……难。”
柳惊鸿沉默了。
这个结果,比柳擎直接死了,还要麻烦。
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病危的镇国大将军,就像一颗悬在南国朝堂上方的定时炸弹。
这背后下毒之人的手段,当真狠辣。
她转身,想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萧夜澜。
一出门,却发现萧夜澜不知何时,已经让长风将他推到了门口。
屋里孙院判的话,他显然都听见了。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柳擎中的不是毒,只是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
“王爷。”柳惊鸿走到他面前。
“听见了。”萧夜澜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屋内,眼神幽深,“查。”
一个字,干脆利落。
柳惊鸿点了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的圣旨是让他们彻查昏迷一事,如今“病”变成了“毒”,这道圣旨,就成了他们名正言顺,搜查整个将军府的令牌。
“从哪里开始查?”柳惊鸿问。
萧夜澜的目光,从屋里收回,落在了庭院角落,那个正伸长了脖子,试图偷听他们说话的李氏身上。
“就从……”萧夜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最希望他死的人开始。”
柳惊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与李氏那双怨毒又惊恐的眼睛,在空中对上。
她忽然笑了。
她走到李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还在做着将军府女主人美梦的女人。
“李姨娘,”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聊天,“刚刚太医说,我爹不是病了,是中毒了。皇上让我们查下毒的凶手,你说,这第一个,该查谁呢?”
李氏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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