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守陵寨,林生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
与苗疆腹地那湿热窒息、危机四伏的丛林不同,西行的山路更多是崎岖与荒凉。山势逐渐拔高,空气变得干冷稀薄,巨大的乔木被低矮的灌木和耐寒的针叶林取代,裸露的岩石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风声也变得不同,不再是丛林里那种带着湿气的、仿佛窃窃私语的呜咽,而是变得高亢、锐利,如同无形的刀锋刮过山脊,卷起砂石,发出呜呜的尖啸。
林生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物,将阿幼朵给的香包塞进怀里更深的地方,那淡淡的草药气息能让他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一些。他按照守陵寨老人指引的大致方向,沿着野兽踩踏出的模糊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包袱依旧轻飘飘,里面的东西却重若千钧。那本《茅山治邪秘本》他偶尔会拿出来翻看,里面基础的符箓阵法他依旧看不懂,但祖师爷林九霄那字字泣血的警告,他早已烂熟于心。断掉的墨斗再无反应,八卦铜钱也沉寂着,唯有那枚幽蓝骨戒,在特定的时辰(通常是子时和午时),会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与遥远星辰共鸣的冰凉感。
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怀中断剑“斩孽”和手腕上的焦痕。
“斩孽”自那日挥出惊世一剑后,便彻底沉寂,无论他如何尝试,甚至再次逼出那微末的道魂去沟通,都如同泥牛入海,再无回应。它就像一截真正的、锈蚀严重的凡铁,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只有那“斩孽”二字,偶尔在他心神不宁时,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提醒着它曾经的不凡。
而手腕上的焦痕,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它不再时常刺痛,颜色却似乎更深沉了,边缘处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搏动感。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他独自露宿荒山,仰望那片因为空气稀薄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冰冷的星空时,那焦痕会传来一种奇异的“牵引感”,仿佛在遥远的星空深处,有什么东西与它遥相呼应,带着一种冰冷的饥饿与……等待。
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僧人和老蛊婆都说要“明心见性”,淡化自身存在,可这印记却像黑夜里的灯塔,不断昭示着他的“存在”,如何淡化?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将全部精力用在赶路和生存上。他学着辨认山里能吃的野果和根茎,寻找安全的避风处过夜,警惕着可能出现的野兽——这里的野兽似乎也带着山石的冷硬气息,眼神更加警惕和凶悍。
几天后,他彻底迷失了方向。十万大山层峦叠嶂,地形复杂,守陵寨老人粗略的指引早已不够用。他只能凭着感觉,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不断向西。
干粮很快耗尽,水囊也见了底。饥饿和干渴开始折磨着他,身体本就未曾完全恢复,此刻更是虚弱。有一次,他在攀爬一处陡坡时,脚下打滑,险些坠入深谷,幸亏抓住了一根顽强的岩松,才捡回一条命,但手心却被粗糙的树皮划得鲜血淋漓。
绝望的情绪,如同山间的寒雾,开始悄然弥漫。
难道没死在“道噬”手里,没死在落花洞中,却要无声无息地饿死、渴死在这荒山野岭?
就在他靠在一块背风的岩石下,意识因为饥饿而有些模糊时,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声的动静,传入了他几乎麻木的耳朵。
是……铃铛声?
清脆,悠远,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穿透了呼啸的山风。
商队?还是……人烟?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爬起身,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踉跄走去。
翻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他精神一振!
下方是一条蜿蜒在群山之间的、相对平坦的河谷。河谷中,一条浑浊的河流奔腾而过。而在河边,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正在缓慢前行!
那是一只由数十匹矮脚马和牦牛组成的驮队,牲畜身上驮着沉重的包裹,覆盖着防雨的毛毡。队伍中的人们穿着厚实而色彩斑斓的衣袍,男女都戴着各种银饰和绿松石、玛瑙串成的项链,皮肤是常年经受高原日照的古铜色,脸颊上带着特有的高原红。他们口中哼唱着听不懂的、调子悠长而苍凉的歌谣,驱赶着牲畜。
是往来的商队!看服饰,似乎是……吐蕃人?
而那清脆的铃铛声,正是来自领头牦牛脖子上悬挂的巨大铜铃!
林生心中涌起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山坡,朝着那支商队奔去。
他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商队的警觉。几个身材魁梧、腰间佩着弯刀的护卫立刻上前,拦住了他,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个衣衫褴褛、面色苍白、明显是汉人打扮的不速之客。
林生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他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勉强能沟通的词语:“水……食物……帮帮……”
他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和空瘪的水囊。
护卫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队伍中间。
一个穿着更为华丽、身形富态、头戴狐皮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似乎是商队的首领。他仔细看了看林生,目光在他破烂但质地尚可的衣物和虽然疲惫却并非普通流民的眼神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来的方向——那是十万大山的深处。
“汉家人?你怎么会一个人从那个方向过来?”首领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汉语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怀疑。那个方向,是连他们这些常年在茶马古道上行走的商队都轻易不敢深入的险地。
林生心中一紧,他知道不能透露落花洞和苗疆的事情,只能含糊道:“迷路了……在山里转了很久……求首领给点水和吃的,我……我可以干活抵偿。”
首领沉吟着,没有说话。他旁边一个穿着暗红色僧袍、手持转经筒、面容枯瘦的老喇嘛,却缓缓睁开了半闭的眼睛,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眸子,落在了林生身上,尤其是在他手腕那被衣袖半遮半掩的焦痕处停留了一瞬。
老喇嘛嘴唇微动,用吐蕃语对首领低声说了几句。
首领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再次看向林生时,眼神中的怀疑少了几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点了点头,对林生道:“跟上吧。到前面河谷开阔处扎营,可以分你些食物和水。”
林生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他跟在商队末尾,感受着久违的人烟气息,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偷偷看了一眼那个老喇嘛,对方却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转经筒缓缓转动,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生能感觉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带着檀香和酥油气息的意念,曾经如同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身体,尤其是在他手腕的焦痕和怀中的“斩孽”断剑处,微微停顿。
这老喇嘛……不简单。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他接过一个吐蕃妇人递来的水囊和一块硬邦邦、但能果腹的青稞糌粑,狼吞虎咽起来。
滚烫的酥油茶和扎实的食物下肚,一股暖意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力气也渐渐恢复。
他看着前方蜿蜒的队伍,听着那悠扬的驼铃和苍凉的歌谣,心中稍定。
至少,西行的第一步,他暂时活了下来,并且找到了一支可以同行的队伍。
只是,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是哪里?那深不可测的老喇嘛,又看出了什么?
新的旅程,伴随着新的未知,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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