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彬不让刘忆动手,他说:“今晚你只管吃现成的。”
他蒸了米饭,对着丰盛的冰箱问:“喝什么汤?”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刘忆本想让他做道繁琐的酸辣汤,好杀杀他的威风,不过,思虑片刻,她回答说:“娃娃菜鸡蛋汤。”
“好嘞!”
“要煎蛋,不要蛋花。”
“可以。”
尹彬自信满满,对于煎蛋,不论是单面煎蛋还是双面煎蛋,半熟还是全熟,软的还是脆的,全都不在话下,康越心爱吃煎蛋,成就了他的煎蛋手艺。
他拿出半颗娃娃菜两个鸡蛋,让刘忆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她没有,她走进厨房,站在他身边,帮他洗娃娃菜。
“我洗吧,你就别沾手了,摘一天花叶子还不够累?”尹彬开了火,催促她去外面休息。
“习惯了就不累,以前你那么照顾我,现在帮你做点事,挺开心的。”
厨房空间小,东西多且零碎,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给人接地气的踏实感。犹记得枫林镇的春芳卫生所,后院狭小的厨房里,春芳医生和朱警官的背影,他们就着嗡嗡作响的单调的油烟机声音,完成了一曲默契度超高的双人舞。
春芳医生有点胖,一种很圆润的胖,脸蛋圆圆,白白净净,耳垂厚厚,手背摸起来软绵绵,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很像特大号的婴儿,不仅形似,而且神似,她不仅能治愈病痛,还能慰藉心灵,以至于不生病的人也经常来诊所坐坐,和她聊聊天。
刘忆是其中之一。
她多次悄悄走进诊所,望着他们夫妻俩在厨房的背影,看他们低声交谈,他们互相夹菜尝咸淡尝生熟。她多希望自家的厨房里,除了妈妈忙碌的晃动,身边也有朱警官这样肯下厨房的男人。
被他们逮到了,她就说来看病,这次头痛,下次肚子痛,接着是牙疼,喉咙疼。起初谢春芳真以为她不舒服就开些药,后来,她连简单的询问都不问了,直接招呼她一起吃饭。
似乎等这一天很久了,甚至没有谦虚一下,刘忆就跟着她走到了饭桌上。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是辣椒炒肉丝,包菜炒粉条,煎蛋娃娃菜汤,煎蛋有仨,一人一个,很家常的菜,妈妈也常做,可是那天她的肚子仿佛变成了无底洞,破天荒地吃了三碗米饭。
谢春芳朝她竖起大拇指,朱警官夸她给面子。事后想起来,并不是他们做的菜味道特别,而是饭桌上的氛围让刘忆不舍得离开,只好把米饭一碗接一碗地吃。
朱警官说抓赌博抓到一位老头子,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手跟鸡爪似的都不听使唤了,拿麻将哆哆嗦嗦的,就这,三进宫,屡教不改。
春芳医生说她姑姑要跟儿子断绝关系,原因是他交了个男朋友。
朱警官摇头淡笑,没有评价,他转移了话题,提议养只小猫,正好同事家生了一窝,抱一只来不费事。
春芳医生沉吟片刻,否定了他的提议,理由是在诊所里不合适。
朱警官点点头,说同事老婆要去俄罗斯旅游,问春芳医生要不要带件貂皮大衣回来。
春芳医生不要,自嘲貂不如自己身上的脂肪实惠,反正肥肉有的是,减肥减不掉,正好冬天用来保暖。她建议买俄罗斯套娃,朱警官说好。
他们叽叽喳喳,说的都是生活琐事,刘忆却听得入迷。小彬哥家也是,喜欢在吃饭时说话,唯独她家不是。
她试图和妈妈在饭桌上交谈,刘郁婉拒绝了,理由是“食不言”,所以,饭桌上的嘴只能用来吃,不能说。
其实,刘忆想在吃饭时说话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即使不是吃饭睡觉时间,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妈妈也很少和她说话。她的家总是安静的,寂静的,像偏僻山谷里的湖泊无人问津,落寞地遗世独立。
春芳医生两口子很大气,刘忆上门吃饭,他们总是笑脸相迎。他们从不问她爸爸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不跟她们母女在一起,也不问她眼角的伤怎么来的,为什么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小地方。可以说,那些其他人张口就来,故意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们从来没有问过。
他们要是我的爸爸妈妈该多好,刘忆这么想过,不止一次。
当她第六次留在春芳医生家吃午饭时,刘郁婉找上门了,提着水果和鸡蛋,替她不懂事的女儿道歉。
谢春芳推辞,她说小忆是她见过最懂事的孩子,每次饭后都抢着洗碗,洗的干净的嘞!朱警官也说,几顿饭而已,收礼太见外了。他们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
刘郁婉信奉先礼后兵,礼到了,就该兵了。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女儿往家走,任凭他们夫妻俩一再挽留,她头也不回,死命地攥着刘忆的手往家里拖。
刘忆记得,那天吃的是酸辣汤配芝麻烧饼,还有朱警官亲手腌制的糖醋蒜,汤太烫,她一口还没喝就被拽回了家。
刘郁婉说:“知道人家说什么吗?”
刘忆不吭声,刘郁婉接着说,“说你去给人家当女儿,自己送上门的。”
嚼舌根的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夸春芳医生医术高为人好,是个活菩萨,背地里却叫她“不会下蛋的母鸡”。表面上夸朱警官正直和善,背地里叫他“没种的男人”。缘由就是他们结婚七八年都没孩子。卖豆腐的王大妈去买药,看到他们一起吃饭,笑着说“真像一家三口。”
她的嘴是个智能大喇叭,不仅能广播,还会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刘忆听到的版本是自己已经跟亲妈摊牌,要与她断绝母女关系,去跟春芳医生两口子当一家人。
“我知道我工作忙疏忽了你,可是你要明白,你是我生的,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也是你最亲的人,我们相依为命的感情,别人体会不了的。”
刘郁婉表达了她对刘忆的感情,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舍得浪费些口舌,把心掏出来给女儿看。
刘忆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复“我明白”,而是说了另外一句话:给我找个爸爸吧。
10岁那年,她放弃了等待亲生父亲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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