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地排进人工窗口的队伍,轮到她了,目无表情的售票员问她到哪儿。
廉阳。
108.5元。
售票员口齿清晰,普通话格外标准。
刘忆在五分钟之前就知道了票价,她前面的三个人都去廉阳,她干脆也去,听从别人的,就不用自己作选择。
一整夜的车程,东方的天空刚泛鱼肚白,她下了车,转乘公交到桃渡花园,它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目的地,纯粹是这个站下车的人多而已,并且大多是早起去市场买海鲜的老人。
她习惯孤独,安静,衰败。
它就在路对面,烫金的四个大字,老小区,楼层不高,四层的楼房如今难觅踪迹。
刘忆觉得很好,至今她都没能习惯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离地面太远,仿佛悬在空中,没有一点踏实感。
然而,直到她离开廉阳,都没有踏进桃渡花园小区一步。
在等待绿灯的间隙,她被一股凶猛的外力撞到了修整未完成的花坛里。
她试着坐起来,全身上下似乎都不听使唤,尤其是左腿,跟脱离了躯体一样不属于自己。小心翼翼地拉开裤管,小腿上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长达10厘米,缝线如密密麻麻,她心里也跟着发麻。
“你醒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刘忆没有抬头,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她不确定对谁说的。
“不用担心,不会留疤的。”
刘忆看清了说话的人,穿着白大褂,男医生,年轻的男医生,戴着眼镜,蛮清秀的,脸上有疲倦,头发竖起一撮毛,如此神态,大概是刚值完夜班。
刘忆轻轻点头,“谢谢你,刘医生。”她看到了他的胸牌。
刘易没有表示客气,他说:“饿了吧,吃点东西。”
一碗粥,两个鸡蛋。刘忆确实饿了,昨天几乎没吃什么。
“谢谢。”
刘易将床摇到合适的高度,小餐桌放好,早餐打开盒子,然后开始剥鸡蛋皮。
刘忆觉得不自在,医生管救死扶伤,不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自己可以,谢谢你的早餐。”
刘易的手顿住了,他狐疑地问:“真的吗?”
此时,刘忆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不是凹的,而是鼓的,灰青一片。左手好些,手掌没肿,但是食指关节处有痛感,尤其弯曲时更甚。说实话,没注意到的时候没感觉,看到了立马感受到了疼痛,连拿勺子舀粥都是折磨。
“我来吧。”
刘医生剥鸡蛋的速度加快了,他很有心,垫着塑料袋,避免手与鸡蛋接触。剥完后,他端起白粥,舀起一勺,喂到刘忆嘴边。
“我……我可以的。”
把头偏到一边,刘忆拒绝了他的好意,陌生人的殷勤,让她极度不适。
刘医生或许意识到了不妥,就不再强求,他问:“联系家属了吗?”
刘忆低头沉默。
“你得住院,找个家属来照顾方便些。”
刘忆头压得更低了。
刘医生沉吟片刻,说:“找个护工吧。”
刘忆推辞,“不用了,我可以。”
全身都是伤还这么倔强,刘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你只管安心养病,其他的交给我。”
刘忆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刘医生越是这样说,她越觉得不安。
“你,真的对我没印象?”
刘忆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不会失忆了吧!”刘医生在心底咆哮。
整理了情绪,他决定和盘托出。
“我帮你回忆,桃渡路口,堆满钢筋碎石的花坛,白色轿车。”
“你……”
当时刘忆没有晕,她只是大脑空白,印象不深。
刘医生正了正身子,郑重严肃地说:“抱歉,我是肇事者,为了躲避失控的车辆,结果…撞到了你。”
对此,刘医生打心眼眼里感到愧疚,当时看到右侧的汽车疯牛一般的飞奔而来,他慌了神的往左打方向盘,全然没有顾及到行人。
“你放心,医药费包在我身上,如果你觉得憋屈,可以骂我,毕竟…意外受伤是顶倒霉的事。”
他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一直以来他都秉承救死扶伤的信念,今早却站到了它的对立面,制造了伤者。
本以为会有一顿谩骂,或者一阵自怜的哭诉,可是,五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句话。
“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
刘医生怔了怔,如释重负,说:“我现在去找护工来,饭都凉了。”
钱姐成了刘忆的护工,人高马大,热情开朗,多年的护理经验让她能恰如其时的满足病患难以启齿的需求。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她要不要上厕所,除了一天三顿饭,还会把自家炖的汤分给她喝,洗头擦身体更是不在话下。她会提前买好卫生巾放在床头,她说只要是适龄的女患者,她都习惯备好,方便病人取用。
刘医生每天都来看望,也会带些水果零食,询问一下伤口愈合情况。碰到钱姐,钱姐打趣他,“刘医生,你的好运气来了。”
刘易摇摇头,没好气地说:“别开玩笑了。”
他心里一阵苦笑,半个月前和女朋友分手,上周撞了人,昨天又被主任骂,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好运气。
钱姐撇了撇了嘴,“有个词叫否极泰来,这次来的是桃花运。”她靠近刘医生,悄声说,“你跟那位姑娘名字一样,你说巧不巧?”
刘易注意到了,他们名字不同,但读音都是“yi”,其实在知道她名字的一刹那,他是有点吃惊的,但他还是不在意地说:“还好吧,凑了巧。”
“无巧不成书嘛!这不,你单身,她单身,你是男的,主动点儿。”
刘易当然知道她单身,住院单上写着,但是……
“不好吧,她是病人,再说,未婚不代表没有男朋友。”
钱大姐看不上眼了,恨铁不成钢地说:“非要人家亲口说出来没有男朋友你才信啊,有些事明摆着嘛,她住了一周了,如果有男朋友,能不来看她,说不过去嘛,那就当没有喽!而且,听她口音是外地人,如果来廉阳投奔亲戚,出了这样的事,亲戚总得来问候一下吧?有么,没有。最后一点,她脸上有伤,不是你撞的,是被人打的,你觉得会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红肿的脸颊上有明显的巴掌印,外科的王主任例行询问是不是遭受了殴打,要不要报警。她摇头否认,缄默不语。
钱姐说,“我问了,她不愿意说,不说就不说吧,谁还没点伤心的秘密。不过说实话,这姑娘是真漂亮,脸上有伤都挡不住的清丽。”
“是吗?”刘易不置可否。
钱姐推了他一把,“小样儿你还装,不好看你能那么殷勤,上班看下班看,忙里偷闲还去看?”
刘易辩解道:“我是医生,又是肇事者,去看是应该的。”
“是么?人家醒着的时候去慰问就算了,怎么人家睡着了你还盯着看,医院规定病人睡着了医生得盯着吗?”
“钱姐你……”刘易瞬间羞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说:“再这样下次就不推荐你啦!”
这句话拿捏到了钱姐的七寸,她央求道:“可别,儿子还指望我的工资上大学呢,不说了,你看着办吧!”
刘易一夜没睡好,眼前浮现的全是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一颦一笑。她的额头结痂了,她的脸消肿了,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似乎深深地沉在悲伤的情绪里,与别人隔绝的自我世界里。或许只有在睡眠中,她才能暂时解脱,获得平静,如婴儿一般展开紧锁的眉头。他被她睡觉时的姿态吸引了,多看了一会儿,结果被钱姐逮到,狠狠蛐蛐一番。
钱姐说得对,男的就要主动点儿,而且,时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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