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口谕如同凛冬的寒风，一夜之间刮遍了宫闱的每个角落。皇后被彻底夺权，容贵嫔萧明玥总揽六宫事务，这无异于一场权力的彻底更迭。往日门庭若市的坤宁宫，如今宫门深锁，寂若寒潭，而漪兰殿前，却已是车马簇簇，前来请示禀报、或是巴结讨好的妃嫔命妇、管事太监络绎不绝。
然而，这场风暴并未就此平息。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坤宁宫紧闭的宫门外，竟赫然跪着一道身影——正是已被褫夺权柄的皇后沈令婉。她未施脂粉，长发仅用一根素银簪子绾住，身上只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宫装，褪去了所有象征皇后尊荣的华饰，直挺挺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秋露深重，寒意沁骨，不过片刻，她的膝盖便已麻木，肩头鬓发也被露水打湿，显得狼狈而凄凉。
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那血书分明是苏轻怜以死明志的铁证，怎会变成了一纸疯话？定是萧明玥那个贱人做了手脚！她必须面见陛下，亲自陈情，揭穿那贱人的真面目！
“臣妾沈氏，恳请陛下召见！臣妾有下情回禀，关乎皇室血脉，关乎后宫安宁，陛下若不见，臣妾便在此长跪不起！”皇后的声音带着嘶哑与决绝，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回荡在寂静的宫道之间。
值守的侍卫与太监面面相觑，不敢驱赶，也不敢通传，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这般景象，很快便传到了正准备起身前往漪兰殿处理宫务的萧明玥耳中。
晚翠禀报时，语气带着一丝忧虑：“娘娘，皇后娘娘在乾清宫外长跪，口口声声要见陛下，说是有下情回禀……这般闹将开来，只怕……”
萧明玥对镜簪上一支赤金衔珠凤钗，动作未有丝毫停顿，镜中映出的面容平静无波，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
“她愿意跪，便让她跪着。”萧明玥淡淡道，“陛下圣明，自有决断。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她料定皇后会垂死挣扎，却没想到会用如此激烈而失态的方式。这般行为，落在多疑的皇帝眼中，非但无法博取同情，反而更坐实了她“德行有亏”、“不堪母仪”的罪名。
果然，乾清宫内的皇帝听闻皇后竟不顾体统，在宫门外长跪逼迫，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本就因昨日那“疯话血书”对皇后厌弃至极，此刻更是觉得她胡搅蛮缠，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
“她既然想跪，想见朕，那便让她进来！朕倒要听听，她还有何话说！”皇帝将手中的朱笔重重掷在御案上，声音里压抑着雷霆之怒。
片刻后，皇后被两名内侍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鬓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母仪天下的风采。一进殿，她便推开内侍，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陛下！陛下明鉴啊！”皇后声音凄楚，带着哭腔，“臣妾昨日所呈血书，千真万确是从苏氏尸身旁取得，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萧氏害她夺子，逼她自尽！绝非什么疯话呓语！定是那萧明玥，她手眼通天，买通了冷宫之人，偷换了血书，欺瞒陛下！陛下万万不可被其蒙蔽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重重磕头，额角很快便红肿起来，显得情真意切，凄惨无比。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冷眼看着她这番表演，心中毫无波澜，只有无尽的烦躁与厌恶。他挥了挥手，李德全立刻会意，将昨日那块所谓的“血书”再次呈到皇后面前。
“皇后口口声声说是铁证，那你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皇帝的声音冰寒刺骨。
皇后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块布，目光急切地扫过上面的字迹。然而，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便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见了鬼一般。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失声尖叫，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块布，“这分明是调换过的！这不是苏轻怜写的那份！陛下，您相信臣妾，这绝对不是……”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俱是一跳，“沈令婉！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攀诬他人吗？这血书是昨日你宫中之人亲手呈上，众目睽睽，难道也是容贵嫔能做手脚的？苏氏疯癫已久，满宫皆知，她临死前写下这些荒诞不经的言语，有何稀奇？你却拿来作为构陷妃嫔的工具，朕看你才是真正失心疯了！”
“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啊！”皇后涕泪横流，扑倒在地，抓住皇帝的龙袍下摆，“是萧明玥！是她害了苏轻怜的孩子，是她逼死了苏轻怜！她狼子野心，手段毒辣，陛下若再纵容她，后宫必将大乱啊！”
就在这混乱哭嚎之际，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容贵嫔到——”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沉声道：“宣！”
萧明玥身着藕荷色宫装，仪态端庄，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她似乎并未料到殿内是这般景象，看到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状若疯癫的皇后时，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随即连忙敛衽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她的出现，与皇后的失态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皇帝看着她沉静温婉的模样，再对比脚下哭嚎不止的皇后，心中的天平更是彻底倾斜。他语气缓和了些许：“爱妃平身。皇后在此指控你害了苏氏之子，逼死苏氏，你……有何话说？”
萧明玥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后，眼圈蓦地红了，眼中迅速盈满了委屈与震惊的泪水。她缓缓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此言，实在是……实在是令臣妾惶恐万分，百口莫辩！”
她抬起泪眼，望向皇帝，目光清澈而悲切：“苏妃妹妹痛失爱子，心神受损，臣妾感同身受，平日对她多有照拂，宫中上下皆可作证。臣妾不知为何会惹来皇后娘娘如此恶毒的指控？若臣妾真有此心，天地不容！至于苏妃妹妹自尽……臣妾听闻亦是心痛难当，只恨自己未能察觉她轻生之念，多加看顾……怎会，怎会变成臣妾逼死她？”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情绪饱满，将一个被无辜构陷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强忍泪水、努力维持镇定的模样，更是容易引人怜惜。
“你撒谎！萧明玥你撒谎！”皇后见她如此，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尖声道，“你敢发誓吗？发誓你没有害过苏轻怜的孩子？没有逼死她？”
萧明玥猛地转头看向皇后，眼中泪水滚落，语气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凛然：“臣妾问心无愧，有何不敢？皇天后土在上，我萧明玥若曾有害苏妃皇嗣、逼其自尽之心，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的誓言掷地有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女人，一个歇斯底里，语无伦次，只会空口攀诬；一个虽泪流满面，却言辞清晰，敢于立下重誓。孰是孰非，在他心中已有定论。
他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皇后沈氏。”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屡次生事，构陷妃嫔，言行无状，失德失仪，已不配位居中宫。即日起，废去其后位，迁居景仁宫思过，非死不得出！”
这道旨意，如同最终判决，重重砸下。
皇后沈令婉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明玥依旧跪着，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光芒。
这一场殿前讼争，胜负已分。
旧后废黜，新权当立。这后宫的天，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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