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坐在“忘尘茶馆”的角落里时,檐外的雨刚停。青石板路上积着水洼,倒映着褪色的酒旗,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他指尖捻着枚刚从窗台上摘下的雨珠,看那水珠在指腹滚了两圈,啪嗒坠入茶盏,惊起一圈浅碧色的涟漪。
茶是“雨前龙井”,嫩芽在热水里舒展的姿态,倒像极了昨夜在破庙里见过的那卷竹简上的纹路。沈醉呷了口茶,舌尖漫过一丝清苦,混着喉间尚未散尽的药味——那是今早从城西药铺抓的“醒神散”,据说能解天机阁的“迷魂香”,只是药渣里掺着半片晒干的毒草叶,边缘泛着诡异的紫。
邻桌的两个镖师正唾沫横飞地说着话,腰间的佩刀在油灯下闪着冷光。“听说了吗?‘影阁’的红妆昨夜在城南现身,杀了天机阁三个‘天权’卫。”左边的络腮胡压低声音,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听说现场留了只蝙蝠骨风铃,铃舌上还缠着根女人的头发。”
右边的瘦子嗤笑一声:“红妆?那娘们左眼勾魂,右眼索命,三年前单枪匹马挑了黑风寨,怎会瞧上天机阁那几个废物?依我看,是有人想搅浑水。”
沈醉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叩击,节奏与记忆里红妆敲风铃的声息重合。红妆的头发是鸦羽色的,昨夜在破庙瞥见时,发梢似乎沾着点暗红——不是血,倒像是某种花汁。他突然想起今早药铺掌柜看他的眼神,那老头递药时,指节在“醒神散”的药包上敲了三下,与此刻他叩茶盏的节奏分毫不差。
“还有更邪门的。”络腮胡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有人在乱葬岗看见惊蛰了。”
瘦子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放屁!惊蛰三年前就被影阁剥皮抽筋了,怎么可能活着?”
“谁说不是呢?”络腮胡啧了一声,“可有人看见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还拿着卷竹简,见人就问‘衍密码解了吗’。”
沈醉的瞳孔微缩。惊蛰的蓝布衫左袖有个补丁,是他当年帮忙缝的,用的是极少见的冰蚕丝。今早从药铺出来时,街角的乞丐碗里扔着块碎布,颜色和针脚都像极了那补丁,只是布上沾着几粒黑色的种子,形状像极了天机阁令牌背面的北斗星。
茶馆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两个镖师瞬间噤声,络腮胡反手将佩刀抽出半寸,瘦子则往桌底缩了缩。沈醉抬眼望去,只见三个玄衣人骑着黑马停在茶馆门口,腰间的令牌在灯笼下泛着冷光——正是天机阁的“玉衡”卫。
为首的玄衣人推门进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沈醉身上。他的嘴角噙着抹冷笑,手里把玩着枚青铜蝙蝠:“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醉将茶盏往桌上一推,站起身时,袖中的短刃已滑入掌心。“玉衡卫的鼻子倒是灵。”他笑了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只是不知,是来讨惊蛰的竹简,还是来收我的命?”
玄衣人没回答,只是将青铜蝙蝠往桌上一扔。蝙蝠落地的瞬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卷着的纸条。沈醉瞥了一眼,上面用朱砂写着:“西市药铺,三更。”
“掌柜的在我们手上。”玄衣人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什么,“想知道红妆为什么要杀天权卫,就自己来。”
沈醉的指尖在短刃上碾过,刀刃映出他眼底的寒芒。他知道这是陷阱,可药铺掌柜那三下叩击,分明是“惊蛰”独有的暗号——那老头绝非凡人。
“带路。”沈醉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檐角的冰棱。
走出茶馆时,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三个玄衣人走在前面,黑马的蹄子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里,沈醉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路过街角的乞丐摊时,那乞丐突然抬起头,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在与沈醉对视的瞬间,眨了三下——与络腮胡说的“蝙蝠骨风铃”铃响次数相同。乞丐的破碗里,那几块碎布不知何时拼成了半张人脸,眉眼竟与惊蛰有七分相似。
沈醉的脚步顿了顿,玄衣人回头催促:“沈公子,磨蹭什么?”
他没应声,只是往乞丐碗里扔了枚碎银。银钱落地的瞬间,乞丐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只骨风铃,轻轻一晃,发出的声息竟与沈醉叩茶盏的节奏一模一样。
“解不开的。”乞丐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衍密码的最后一环,在死人心里。”
沈醉的心头猛地一跳。他想起昨夜稻草堆里的孩子,那孩子的手心里刻着个极小的“衍”字,当时没在意,此刻想来,那字迹竟与惊蛰如出一辙。
走到西市街口时,玄衣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道:“沈公子,这里只能你一个人进。”
沈醉看了眼黑漆漆的药铺门,门楣上的“百草堂”匾额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像随时会砸下来。他将短刃藏回袖中,推开门走了进去。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柜台后的掌柜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背上插着枚银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正是影阁的“蚀骨”针。
沈醉走过去,指尖刚触到掌柜的脖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他猛地转身,看见药铺的后门不知何时开了,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卷竹简,正慢慢转过身来。
是惊蛰。
可惊蛰的脸,却长着与沈醉一模一样的眉眼。
“你终于来了。”“惊蛰”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深得像刀刻,“衍密码的最后一个符号,是‘心’。”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袖中的短刃“哐当”落地。他看见“惊蛰”摊开的掌心,那里刻着个血字,不是“心”,而是“沈”。
就在这时,药铺的窗户突然全部碎裂,无数支毒箭射了进来。沈醉下意识地去挡,却见“惊蛰”突然扑过来,将他推开。毒箭穿透“惊蛰”的胸膛,带出的血溅在沈醉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记住……”“惊蛰”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指指向柜台后的药柜,“第三排……”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只黑色的蝙蝠,扑棱棱飞出窗外,只留下那件蓝布衫,轻飘飘落在地上。
沈醉捡起蓝布衫,发现衣襟里藏着个香囊,绣着朵从未见过的花,异香扑鼻——与今早药渣里的毒草叶气息一模一样。
他转身冲向第三排药柜,指尖刚触到抽屉的铜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回头一看,整个药铺的地面正在下沉,露出底下黑漆漆的通道,通道口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字:
“入此门者,需舍心头血。”
而那香囊里的异香,不知何时变得刺鼻起来,沈醉只觉得头晕目眩,体内的真气突然乱作一团,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经脉里乱窜。他扶着药柜站稳,看见香囊的丝线渐渐松开,从里面滚出一粒种子,在油灯下裂开,露出的果仁上,竟刻着个“醉”字。
通道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像有人拖着锁链在行走。沈醉握紧了袖中的回魂针,却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渗出了血珠,滴落在地,竟在石板上晕开一朵妖艳的花,与香囊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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