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撞出呜咽般的声响。沈醉斜倚着垛口,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墨玉令牌,令牌上二字被风沙打磨得愈发温润,却偏生透着股凛冽的寒意。
沈将军,再不上马,怕是要误了吉时。副将林岳的声音混着甲胄碰撞声传来,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此刻望着城门下那支整装待发的先锋营,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沈醉抬眼,目光越过密密麻麻的旌旗,落在天边那道被朝阳染成金红的云线上。吉时?他忽然低笑一声,指尖弹了弹令牌,林副将可知,当年我在青云山学道时,师父说过一句混账话?
林岳一愣,显然没料到临出征前会听到这种话题。他挠了挠头盔下的鬓角,憨声道:末将愚钝,不曾听过。
他说啊,沈醉直起身,玄色披风在风中猛地展开,猎猎作响,这天地间最没用的,一是书生的笔,二是将军的表。他转身拍了拍林岳的肩膀,指节叩在对方铁甲上发出闷响,你看这风沙,它管你卯时出征还是辰时拔营?异族的弯刀砍过来时,难道还要先问今日宜不宜厮杀?
林岳被这番话说得一怔,随即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被风沙磨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将军说得是!末将这就去催催那帮兔崽子,让他们把裤腰带再勒紧些!
看着林岳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沈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低头看向城门下那三千先锋营——说是先锋,其实大半是刚从各州府征调来的新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握着长枪的手甚至会在寒风中微微发颤。真正的百战老兵,早在前几次拉锯战中折损得七七八八了。
沈兄倒是好兴致。一道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衣袂飘动的轻响。沈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随军的监军御史苏清辞。
这位出身江南望族的御史大人,总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官袍,与这漫天风沙格格不入。此刻他手里正捧着一卷书,书页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蝇头小楷。
苏大人不在帐中温书,来这风口喝冷风?沈醉转过身,挑眉看向对方,难不成是想效仿古人,观我大军出征以作诗篇?
苏清辞合上书卷,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点:非也。只是听闻沈兄今日要亲率先锋营出塞,特来送句话。他抬眼望向沈醉,眸中不见寻常文臣的怯懦,反倒透着几分锐利,陛下有密旨,若遇异族主力,不必恋战,待主力抵达再行决战。
沈醉嗤笑一声:陛下在长安的暖阁里,怕是不知这塞北的风有多烈。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苏大人,你见过异族的骨狼骑吗?那些畜生踩着咱们同胞的尸骨冲锋时,可不会等什么主力。
苏清辞的脸色微变,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沈兄慎言。君命如山——
沈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我沈醉这辈子,踏平的山可不少。他拍了拍苏清辞的肩膀,动作比刚才对林岳轻柔了许多,苏大人放心,我不会拿三千弟兄的性命开玩笑。但有些时候,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是万丈深渊。
说罢,他转身走下城楼。玄色披风扫过石阶上的尘土,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转瞬就被风卷走,仿佛从未存在过。
城楼下,林岳已经将队伍整肃完毕。三千将士列成三排,长枪如林,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看到沈醉下来,所有人都挺直了脊梁,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沈醉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胯下的是匹久经战阵的河西骏,此刻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仿佛也嗅到了前方的血腥味。
都给我听好了!沈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队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咱们是先锋营,先锋是什么?是刀尖!是箭头!他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在朝阳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等会儿出了这雁门关,看到异族的旗帜,别想着往后退——你们的背后,是雁门关,是关内的百姓,是你们家里的婆娘孩子!
新兵们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有几个年轻些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怕。沈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忽然笑了,怕也正常。当年我第一次上战场,腿肚子转筋,比你们还丢人。
这话一出,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紧绷的气氛松动了些许。
但怕归怕,刀要握紧,枪要刺准!沈醉的声音陡然转厉,异族的蛮子也是爹娘生的,他们的血是红的,砍一刀也会疼,捅一枪也会死!他将长剑指向关外辽阔的荒原,今日,我沈醉在这,生,咱们一起杀出去;死,我给你们垫背!有没有种跟我走?
三千人的吼声汇聚在一起,竟压过了呼啸的风声,直冲云霄。
林岳猛地拔出佩刀,向前一挥: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转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向两侧打开。门外,是无垠的荒原,枯黄的草甸在风中起伏,像是一片沉默的浪涛。地平线的尽头,隐约有黑点在移动,那是异族的游骑。
沈醉勒转马头,最后望了一眼雁门关的城楼。苏清辞依旧站在那里,月白的身影在猎猎旌旗中显得格外单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较量。
沈醉低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踏雪长嘶一声,率先冲出门去。
三千先锋营紧随其后,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长枪的寒光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如同一条奔腾的钢铁巨龙,向着辽阔的荒原深处冲去。
朔风依旧在吹,只是这一次,它裹挟的不再是呜咽,而是金戈铁马的锋芒。沈醉伏在马背上,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鼻尖似乎已经嗅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血腥气。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厮杀,还在前面等着他们。但此刻,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久违的沸腾——那是属于战场的,独有的心跳。
加速!沈醉的声音被风撕碎,却准确地传到了每个将士耳中,让那些蛮子看看,咱们汉家儿郎的骨头,有多硬!
钢铁的洪流继续向前涌动,在枯黄的草甸上撕开一道清晰的痕迹。远方的黑点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异族战马的嘶鸣和含糊不清的呼喝声。
沈醉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桀骜的弧度。
来吧。
他想。
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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