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由纯粹黑曜石雕琢、重达百吨的【曙光之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如同远古巨兽心跳般的沉闷巨响时,吉斯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把怀里瘦弱的孩子抱得更紧。
这不是恐惧。
恰恰相反,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名为“安全”的奢侈品。隔绝了,外面那充斥着硫磺、死亡与绝望的世界,被这扇门彻底隔绝了。
她抬起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不一样了。没有火山灰的呛人味道,没有尸体腐烂的恶臭,只有一种……一种如同雨后森林般清新、带着淡淡甜香的气息。这股气息涌入她干涸的肺叶,仿佛一股清泉,冲刷着积攒了二十年的污秽与痛苦。
然后,她看到了天。
不,那不是天。
在渊凯,天空是肮脏的土黄色。在逃亡的路上,天空是永恒的、压抑的灰。而在这里,在他们的头顶,是一片广阔无垠、流光溢彩的翡翠色苍穹。那光芒温润而不刺眼,仿佛一块巨大的、会呼吸的宝石,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神啊……”吉斯拉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决堤而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这绝非凡间应有的景象。这里……这里一定是传说中众神居住的天堂。他们死了,他们终于在烟海的冰冷怀抱中死去,来到了神国。
“不,我们还活着。”一个沙哑但异常冷静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是达蒙。这位曾经的家庭教师,此刻正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攥着破碎的单片眼镜,仿佛那是他维系理智的最后锚点。他的身体因极度的震撼而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火焰。
“这不是魔法幻象……这……这是真实的……一个独立的、自洽的生态系统!”他仰着头,喃喃自语,像一个看到了神迹的疯子学者,“光源……光源来自那棵树!天哪,那是什么?一棵树?一棵能……能充当太阳的树?”
顺着达蒙的手指,所有幸存者都看到了那个支撑起整个绿色天幕的源头。
在巨城的中央,一棵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伟岸的巨树拔地而起,它的枝干舒展,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它的树冠散发出的光辉,便是这片圣域唯一的太阳。无数翠绿色的光点如萤火虫般从树叶上飘落,融入空气,融入大地。
卡萨斯没有跪下,也没有像达蒙那样试图去理解。他只是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岩石雕像。这位在竞技场上从未向任何对手低头的“不败凶兽”,此刻却感到自己的渺小。他那足以撕裂狮虎的力量,在这棵树所代表的、创造整个世界的伟力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他看到的不是神迹,也不是奇迹。
他看到的是一种他从未理解过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
葛拉兹旦用金钱和奴隶构筑他的力量。普雷兹纳克用纪律和长矛构筑他的力量。而这座城市的主人……用一颗“太阳”来构筑他的力量。
这是何等悬殊的差距?
卡萨斯的拳头无声地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是在畏惧,而是在评估。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顶尖掠食者的评估。这股力量,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一队身影从前方的巨大演武场上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们是如此的挺拔,平均身高都接近两米。他们穿着一种从未见过的、贴合身体曲线的深色甲胄,甲胄上看不到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他们手中或持长剑,或持长弓,动作轻盈得如同在林间穿行的猎豹,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
是精灵。瓦雷利亚高等精灵。
卡萨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这些精灵卫士的身上,感受不到无垢者那种被抹杀了灵魂的死寂,也感受不到角斗士的疯狂与嗜血。他感受到的是一种……一种内敛的、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攻击的锋锐。他们是活着的武器,拥有自己灵魂的利刃。
领头的一位精灵,身形尤为高大魁梧,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眼神锐利如鹰。他只是平静地扫视了一眼这些狼狈不堪的奴隶,目光在卡萨斯身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评估他的威胁。
“凯恩队长。”一名精灵上前,用一种如同音乐般悦耳,却又带着金属质感的通用语说道,“洛薇大人的医疗队已经准备就绪。”
凯恩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向后做了一个手势。
医疗队来了。
没有杂乱的脚步,没有喧哗的指令。数十名穿着洁白长裙的女性精灵,提着样式古朴的木箱,如同一片流动的云,悄然来到了这群伤痕累累的难民中间。
吉斯拉惊恐地看着一位精灵女子向她走来。她太美了,那种美丽超越了种族,仿佛是月光化成了人形。吉斯拉本能地想要躲闪,在她的世界里,美丽往往与危险和占有联系在一起。
但那位精灵女子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蹲下身,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放在她怀中孩子滚烫的额头上。
“别怕,他只是发烧了。”女子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山石。
一团柔和的翠绿色光芒从她的掌心亮起,缓缓渗入孩子的身体。吉斯拉惊愕地看到,孩子痛苦拧在一起的小脸渐渐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原本因高烧而呈现病态潮红的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孩子不烧了。
吉斯拉彻底呆住了。她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孩子的额头,温热,正常。她又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平稳,有力。这……这是什么?魔法?不,渊凯的男巫们只会用魔法来制造痛苦和诅咒。这是一种……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慈悲。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位精灵女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将头磕在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
“砰!砰!砰!”
另一边,卡萨斯正皱着眉,看着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被一名奴隶主亲卫的毒刃所伤,伤口早已发黑腐烂,不断流出恶臭的脓水,剥夺着他的力气。一路逃亡,他只能靠着自己非人的体质硬抗。
一名年长的精灵医师走了过来,示意他坐下。
卡萨斯没有动,他警惕地盯着对方。他见过的医师,只会用烧红的烙铁来止血,或者用生锈的锯子来截肢。
那名精灵医师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也不强求。她只是打开木箱,取出一个水晶瓶,将里面清澈如水的液体倒在一些洁白的、类似棉絮的植物上,然后轻柔地擦拭着卡萨斯的伤口。
冰凉的触感传来,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卡萨斯惊讶地看到,那些黑色的腐肉,在接触到液体的瞬间,便如同冰雪般消融,露出下面虽然可怖但却新鲜的血肉。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竟然也随之消失了。
紧接着,那名医师将手掌悬停在伤口上方。与刚才治疗孩子的光芒不同,这一次的光芒更加浓郁,如同流淌的液态翡翠。光芒笼罩之下,卡萨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肉、筋脉、甚至骨骼,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愈合!
他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在重新连接,能听到血管在恢复搏动。
不到一刻钟,那道足以让他残废的恐怖伤口,竟然只剩下了一道浅粉色的新疤!
卡萨斯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名精灵医师。对方只是平静地收回手,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走向下一个伤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卡萨斯缓缓握了握自己痊愈的手臂,力量……他的力量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充沛!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他的那些追随者们,那些断了腿的角斗士,那些被疾病折磨的妇孺,都在这片翠绿色的光雨中被“重塑”。断肢处肉芽蠕动,重新生长;衰竭的身体焕发出活力;绝望的眼神中,第一次亮起了名为“生”的光彩。
站在人群中的达蒙,早已忘记了思考。他看着这一切,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这不是治疗……这是逆转……是神才拥有的,对‘生命’本身的权柄!”他推了推那副早已没有镜片的眼镜框,仿佛这样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传说……传说是真的……这里……真的是神国!”
当所有人的伤势都被治愈,身体的虚弱被一扫而空后,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底洞般的饥饿。
凯恩对着身边的卫士低语了几句,那名卫士迅速离去。很快,一队精灵推着几辆装满食物的大车,来到了广场上。
没有腐臭的肉羹,没有掺着沙子的黑面包。
是堆积如山的、烤得金黄酥脆的白面包!是大块大块、还在往下滴着油脂的烤肉!是红得像宝石一样的水果和盛在木桶里、散发着奶香的饮品!
食物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幸存者的喉咙。
吉斯拉领到了一份食物。她看着手中那块比她孩子脑袋还大的面包,还有那块肥瘦相间的烤肉,再一次流下了眼泪。她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块面包,吹了吹,塞进孩子张大的嘴里。
孩子狼吞虎咽地嚼着,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吉斯拉看着孩子,笑了,然后她也拿起一块烤肉,迟疑地放进自己嘴里。
油脂的丰腴,瘦肉的嚼劲,混合着香料的芬芳,在她的味蕾上爆炸开来。好吃……太好吃了……好吃到让她想哭。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梦里。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吃,和周围所有人一样。没有人在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他们吃得是那么急切,那么用力,仿佛要把这辈子缺失的味道,在这一刻全部补回来。
卡萨斯也在吃。他一个人就吃掉了正常五人份的食物。当温热的食物填满他的胃,一股强大的力量感从四肢百骸涌起。他能感觉到,自己因为长期饥饿而亏空的身体,正在被迅速填满。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分发食物的精灵。他们没有催促,没有呵斥,更没有像看牲口一样看着他们。他们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卡萨斯的心,被这道目光狠狠刺了一下。
吃饱喝足,伤势痊愈。身体上的满足,带来了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他们不再是挣扎求生的野兽,他们重新变回了“人”。
也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惶恐,笼罩了他们。
这里是天堂。
可是,他们这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肮脏灵魂,有资格留在这里吗?
他们会成为新的奴隶吗?为这些如同神明般的精灵,去开采矿石,去打扫城市?一想到这里,刚刚涌起的希望,又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就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之际,一个高大得如同神话中泰坦的身影,从城市上层缓缓走下。
他身高接近两米六,古铜色的皮肤下,是块垒分明、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黑发黑瞳,面部轮廓刚毅。他没有穿戴任何甲胄,赤裸的上身遍布狰狞的旧伤,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简易的战裙。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是他!那个在烟海之上,宣告救援的神明!那个传说中,用拳头建造了这座城市的“持锤泰坦”!
沐青。
他走到了卡萨斯的面前。
卡萨斯仰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一圈的男人。在沐青那如同黑洞般深邃的眼眸注视下,卡萨斯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力。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层级的压制。他毫不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将自己碾成粉末。
沐青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巨大的手,指了指卡萨斯身后那些刚刚吃饱喝足,脸上还带着迷茫和恐惧的幸存者们。然后,他又指了指这座宏伟的、在世界树光辉下熠熠生辉的城市。
意思很明显。
留下,还是离开?
卡萨斯沉默了。他回头,看到了吉斯拉怀里那个睡得香甜的孩子。他看到了达蒙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他看到了那些曾经的角斗士,放下了武器,正笨拙地给自己的家人擦去嘴角的油渍。
他看到了希望。
一种他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名为“家”的希望。
他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向沐青。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位宁死不跪的角斗士之王,这位让整个奴隶湾都为之颤抖的“不败凶兽”,郑重地、缓慢地、单膝跪地。
他将那只刚刚被治愈的、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拳头,重重地按在自己的胸口。
“卡萨斯,以及他身后四千八百七十二名‘挣脱者’,愿为您效死!”
他的声音沙哑,却响彻整个广场,如同最庄严的誓言。
这一跪,跪的不是奴役,而是新生。
这一跪,跪的不是主人,而是未来。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渊凯的奴隶,不再是挣扎求生的“挣脱者”。
他们是晨曦之城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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