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荆北,襄阳。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但州牧府内的气氛却因一场激烈的辩论而显得有些冷凝。辩论的双方,一方是荆州牧赵云及其麾下黄忠、辅匡等宿将,另一方则是以新任襄阳太守 马谡为首,部分来自建业、通过试策选拔的年轻官吏。
议题关乎荆北未来的赋税政策。马谡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赵牧守,诸位将军!荆北新附,又经战火,民生疲敝。若依旧沿用旧制,按丁、按亩强征,恐竭泽而渔,民不堪命,亦有损主公仁德之名!在下以为,当行‘租调制’改良之策!”
他展开一份精心准备的文书:“具体而言,便是将田租、户调(绢帛等)合并,根据土地肥瘠、户等高低,核定一个总额,分夏秋两季征收。如此,既可稳定税源,亦可使百姓心中有数,避免吏胥上下其手,随意加派!更能鼓励垦荒,因新垦之地,可酌情减免数年!”
马谡言辞犀利,目光炯炯,充满了改革者的激情。他身边几位年轻僚属也纷纷附和,列举旧制弊端。
然而,黄忠却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拍桉道:“马参军!你说得轻巧!核定总额?如何核定?荆北地广人稀,田亩册籍尚不完整,户等如何划定?若定额过低,军需何来?若定额过高,与旧制何异?此等书生之见,空谈误事!”
辅匡也担忧道:“马参军之策或有益处,然变革太大,恐生混乱。眼下北有张合虎视,西需安抚新附,当以稳字当头啊!”
赵云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地听着双方争论。他深知马谡之才,也明白其策或有可取之处,但更清楚荆北局势的复杂。这里不仅是军事前线,更是各方势力交织之地,本土豪强、新附之民、军中将领,关系盘根错节,任何大的变动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幼常(马谡字),”赵云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你之所言,不无道理。荆北确需与民休息,税制亦需整顿。然,黄老将军与辅将军所虑,亦是实情。”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这样吧,税制改革,关系重大,不可仓促。可在襄阳、邓县二地,先行试点,范围限定于新垦荒地及登记在册的流民。由你亲自负责,摸索经验,完善细则。若试行一季,果有成效,且无大弊,再行推广。其余地区,暂仍旧制,但需严令各地,不得擅自加派,违令者严惩不贷!”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给了马谡施展才华的空间,又控制了风险,安抚了军中老将。
马谡虽然觉得范围太小,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明白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只好躬身领命:“谡,遵牧守之令!必当竭尽全力,办好试点!”
看着马谡领命而去时那依旧昂扬的背影,赵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欣赏马谡的锐气与才学,但也对其过于理想化、急于求成的性格隐隐担忧。但愿这荆北的实务,能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成都,丞相府。
与荆北的激烈辩论不同,季汉的权力中心显得更为波澜不惊,但水面下的潜流却从未停止。
马良(字季常)手持一份关于键为郡盐井增产的奏报,向诸葛亮禀报:“丞相,键为太守王士采用新法煮盐,出盐率提升近两成,盐税因此大增,可部分弥补江州造船之耗费。”
诸葛亮接过奏报,仔细看了看,点头赞许:“王叔方(王士字)实干之才。盐铁之利,关乎国用,需大力扶持。可将其法抄送巴郡、越嶲等有盐井之处,令其效仿。”
“是。”马良应下,随即又呈上另一份文书,“这是李中都护关于整顿南中通往永昌商道的条陈,请求增派士卒清剿沿途山匪,并设立关卡,征收商税,以充军资。”
诸葛亮浏览后,微微蹙眉。李严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南中商道涉及蛮族众多,情况复杂,轻易设立关卡征税,恐再生事端。且此事本应由负责南中事务的庲降都督(此时或为李恢,或为他人,故事中可设定)统筹,李严此举,越权之嫌明显。
他沉吟片刻,对马良道:“商道不畅,确需整治。然设立关卡,征收重税,恐非良策。可令庲降都督酌情增派巡哨,保障商旅安全。至于商税……可于滇池、味县等大市集统一征收,税率需轻,以示朝廷抚慰远人之意。此事,由庲降都督主理,李中都护可协办。”
马良心领神会,丞相这是要将主导权拉回南中本地官员手中,同时也不过分驳斥李严的面子。“良明白,这就去拟文。”
诸葛亮看着马良退下的背影,心中暗叹。马良为人公允,处事圆融,是其得力臂助。但朝中如李严这般锐意进取(或者说争权夺利)者,以及如吴懿等持重保守者,之间的平衡越来越难维持。陛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年幼,这千斤重担,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肩上。
他必须确保季汉这艘船,在风雨飘摇中,能平稳地航行下去。
荆西,夷陵。
陈砥的注意力,则被一件突如其来的“小事”所吸引。
进入夏季,雨水增多,秭归以西、靠近蜀汉巴东郡界的几处新垦梯田,发生了小规模的山体滑坡,不仅冲毁了庄稼,还堵塞了溪流,影响了下游灌溉。
此事本可由秭归县令处理,但因涉及边界,且可能有蛮族活动(滑坡地点靠近假山地区),县令不敢擅闯,报到了夷陵都督府。
“山体滑坡……”陈砥看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眉头微皱。他深知,在这种多山地区,水土保持至关重要,否则垦荒反而会带来灾害。
“苏将军,你即刻带一队‘荆山营’好手,并几名熟悉水利的匠人,随我亲自去查看。”
“都督,此等小事,何劳您亲自前往?末将去即可。”苏飞劝道。
“不然。”陈砥摇头,“此事虽小,却关乎民生根本,亦可能影响与蛮族乃至蜀汉的关系。我需亲见实情,方能决断。”
一行人轻装简从,快马加鞭,半日便抵达了事发地点。只见一片狼藉,泥土碎石掩埋了嫩绿的禾苗,堵塞的溪流形成了小水洼。几个当地的屯田民和少数蛮人正愁眉不展地清理着。
陈砥下马,仔细勘察了滑坡的山体、土质以及周边植被情况。又询问了当地老农往年的雨水和地质情况。
“此地山势陡峭,土质疏松,植被又被开垦时大量清除,故遇大雨易滑。”随行匠人判断道。
“都督,看来这垦荒,也不能一味求多求快啊。”苏飞感慨。
陈砥沉吟良久,对随行的秭归县令和严圭(假山屯田点负责人)道:“传令,凡坡度超过一定限值、或土质不稳之地,暂停开垦,已垦者,需退耕还林,或改种护土能力强的树木、草料。组织人力,疏通河道,加固险要处的堤岸。所需钱粮,由郡府支应。”
他又看向那几个面露不安的蛮人,用刚学会的几句简单蛮语安抚道:“莫慌,官府,帮你们。”并让严圭记下他们的损失,酌情补偿。
处理完此事,陈砥并未立刻返回,而是借此机会,巡视了整个边境沿线。在靠近巴东的一处哨卡,哨长汇报了一个情况:近日对岸蜀军巡哨的频率似乎有所增加,且偶尔能看到有身份不明之人,与蜀军哨卡接触。
“身份不明?”陈砥眼神一凝,“是商人?还是……”
“看不真切,但观其举止,不似寻常商旅,倒有些……军伍气息。”哨长犹豫道。
陈砥心中警兆顿生。蜀汉方面,又想做什么?还是说,魏国的触角,又试图伸向这里?他立刻下令,加派斥候,严密监视对岸动向,尤其是任何非官方的往来人员。
看似平静的荆西,水面之下,暗流再次开始涌动。
就在陈砥忙于处理荆西内政与边境暗探之时,遥远的北方,并州大地,烽烟骤起!
匈奴左贤王刘豹部与鲜卑首领轲比能部,因争夺丰美草场,矛盾彻底激化,爆发了大规模冲突!双方骑兵在广袤的草原上纵横厮杀,战火迅速蔓延,波及数个边郡!
消息传至洛阳,朝野震动!并州乃北方屏障,一旦匈奴或鲜卑一方坐大,都将对魏国构成严重威胁。
曹叡紧急召集群臣议事。
“陛下!刘豹与轲比能狼子野心,竟敢犯我边郡!臣请旨,即刻发兵征讨,以彰天威!”大将军曹爽率先出列,声音洪亮,显得斗志昂扬。
一些宗室将领也纷纷附和,主张强硬出击。
然而,也有老成持重之臣提出异议:“陛下,匈奴、鲜卑相争,乃其内耗。我大魏若贸然介入,恐引火烧身,消耗国力。不若令边军严守关隘,坐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再行定夺。”
双方争论不休。曹叡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懿。尽管心中仍有猜忌,但司马懿的军事才能是他无法忽视的。
“大将军病体可好些了?对此事,有何高见?”曹叡问道。
司马懿这才缓缓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老臣愚见,匈奴、鲜卑皆豺狼之性,畏威而不怀德。若任其相争,无论何方胜出,其势必大涨,届时恐更难制衡。然,我大魏亦不宜直接卷入其纷争。”
他话锋一转:“臣以为,可派一能言善辩之使,前往调停,申明我大魏立场,令其即刻罢兵,各守疆界。同时,调并州刺史梁习、幽州刺史王雄各部,陈兵边境,以示威慑。若其不从,再以‘助弱抗强’之名,择一扶持,打击另一方,如此,既可消耗胡虏实力,亦可保我边境安宁。”
此计可谓老辣,进退有据,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曹叡思索良久,觉得司马懿之策最为稳妥,便下旨道:“就依大将军之言!着刘晔为使,前往调停!令梁习、王雄整军备战!”
一场北疆的风波,在司马懿的谋划下,似乎找到了解决的途径。但只有司马懿自己知道,这把火,本就是他让人悄悄点燃的。搅动北疆风云,既是为了牵扯朝廷精力,避免过多关注他在中央的权力布局,也是为了在未来,可能需要一个混乱的北方来达成某种战略目的。
夷陵都督府内,烛火摇曳。
陈砥刚刚听完苏飞关于边境监视的进一步汇报。那些与蜀军哨卡接触的“身份不明”之人,行动极其谨慎,几次追踪都失去了踪影,但可以确定,他们并非蜀军官方人员,也非普通商旅。
“会是魏国的人吗?”苏飞猜测,“想再次挑拨?”
“未必。”陈砥目光深沉,“也可能是蜀汉内部,某些不甘心就此罢兵休战的人,私下里的小动作。亦或是……蛮族自己找来搅混水的。”
他感到一阵疲惫。外部的大敌(司马懿)尚未解决,内部的琐事和潜在的隐患却层出不穷。治理一方,远比打一场仗要复杂和煎熬得多。
“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陈砥吩咐道,“另外,给襄阳赵牧守和建业去信,汇报此事,请他们研判。”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荆西的根基,在看似平稳的表象下,已经开始感受到来自各方暗流的冲击。他这片年轻的“砥柱”,能否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考验的将不仅仅是他守城的勇武,更是他平衡各方、化解危机的智慧与耐心。
微澜已起,风暴或许还在远方,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压抑在平静海面下的巨大能量,正在不断积蓄。
喜欢魏砥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魏砥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