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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夏日,随着首次试策遴选的尘埃落定,并未恢复往日的平静,反而因新晋官员的履职,在看似稳固的湖面下,激起了层层涟漪。
被派往庐江郡担任合肥新城监造副使的陶泽,到任不久,便与主持工程的邓艾发生了冲突。陶泽秉持其“严刑峻法”的理念,认为民夫怠工、匠作拖延,皆因惩处不严,主张加大监督,重罚懈怠者。而邓艾虽也要求严格,但更注重工程效率与民夫承受能力,主张明确分工,优化流程,以合理的奖惩调动积极性。
两人在工地上几次争执,陶泽甚至越级向建业上书,弹劾邓艾“治军不严,纵容怠工,恐误新城工期”。
此事传回建业,顿时引起了波澜。
“主公,陶泽此人,性情刚愎,初来乍到便与邓士载冲突,恐非良兆。邓艾乃陆伯言(陆逊)看重之将,督造新城事关江淮防务大局,岂容他一个书生指手画脚!”有与军中关系密切的官员向陈暮进言。
而另一边,通过试策入仕的寒门士子们,则隐隐将陶泽视为“自己人”,认为他敢于挑战军中宿将,正是锐意进取的表现,私下里多有声援。
陈暮将双方的言论都听在耳中,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此事交给了庞统处理。
庞统召见了陶泽与邓艾派来的信使,仔细听取了双方陈述,又调阅了新城工程的进度文书。他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心中已有决断。
“陶泽,”庞统看着面前这位面色倔强的年轻官员,“你言邓将军纵容怠工,可有实证?新城工期,比原定计划是快了,还是慢了?”
陶泽梗着脖子道:“虽未延误,然若管理更严,必能更快!民夫散漫,匠作偷闲,此乃目之所见!岂能因未延误便放任自流?”
庞统不置可否,又转向邓艾的信使:“邓将军有何话说?”
信使恭敬回道:“邓将军言,新城工程浩大,民夫匠人已竭尽全力。若再行苛法,恐生怨望,乃至逃亡,反误大事。将军正在改进运送石料之法,预计下月进度可再提一成。”
庞统听完,对陶泽道:“你心系公务,其志可嘉。然,为政之道,张弛有度。邓将军久在军旅,熟知实务,其策未必无理。你既为副使,当尽心辅左,查漏补缺,而非固执己见,擅起争端。新城防务,关乎国家安危,非你逞个人意气之地!”
他语气转为严厉:“此事到此为止!你需与邓将军精诚合作,若再有无端弹劾,或延误工程,定不轻饶!下去吧!”
陶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在庞统的威势下,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退下。
庞统随后又修书一封给邓艾,肯定其工作,也提醒他注意与新任文官的沟通方式,务必以大局为重。
一场风波,被庞统以强硬手腕暂时压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新旧观念的碰撞,文武之间的隔阂,并不会因此消失,只会在水面下酝酿得更深。
成都,丞相府。
李严的权力扩张,终于触及到了一个敏感地带——盐铁专卖。他以南中商道整顿初见成效、需进一步扩大财源以支撑军备为由,上书奏请将键为、巴郡部分大型盐井的管辖权,由郡府收归中都护府直辖,并提议提高盐税,以“充实国库,以备北伐”。
此议一出,顿时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
盐铁之利,向来是地方郡国和某些世家大族的重要财源。李严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不仅键为太守王士、巴郡太守(可设定为某位益州本土人士)等地方官员强烈反对,就连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朝臣,也认为李严手伸得太长,有揽权之嫌。
“丞相!盐铁乃国家命脉,岂能由一衙独揽?中都护府掌军事、监察已权柄甚重,若再辖盐铁,恐非国家之福!”一位资历颇老的朝臣在廷议时直言不讳。
吴懿更是冷哼一声:“李正方(李严字)是觉得我季汉的刀锋不够利,还想把锅灶也一并管起来吗?”
面对群情汹汹,李严却毫不退缩,据理力争:“北伐中原,非止兵戈之事,更需雄厚财力支撑!如今国库空虚,各军粮饷、器械打造、战船营造,何处不需钱粮?盐铁之利,若能集中调度,效率倍增,方能支撑大业!若拘泥于旧制,各自为政,何以克复中原?!”
双方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僵持不下。
诸葛亮端坐其上,羽扇轻摇,静观其变。他深知盐铁专营的重要性,也明白集中财权有利于北伐大计。但李严的提议过于激进,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强行推行,必致朝局动荡。
待双方声音稍歇,诸葛亮才缓缓开口:“正方所虑,乃长远之计,盐铁之利,确需统筹。然,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
他做出了一个看似妥协,实则深思熟虑的决定:“这样吧,键为、巴郡盐井,仍归郡守管辖,然其产出、税收,需按定额上缴国库,由大司农统一调度,主要用于军备及重大工程。中都护府可派员监督盐井生产及税收上缴情况,但不得直接干预经营。至于提高盐税……眼下民生维艰,不可再增负担,此事容后再议。”
这个方案,既部分满足了李严集中财权的需求,又将具体管理权留在了地方,安抚了郡守和世家,同时否定了加税,顾及了民意。可谓面面俱到。
李严虽然未能完全如愿,但也拿到了监督之权,算是有所收获,只得躬身领命。而反对者们见丞相并未让李严独揽大权,也暂时按下不满。
朝议散去,诸葛亮独坐书房,揉了揉眉心。平衡各方,如履薄冰。李严的野心越来越大,而能制衡他的人却越来越少。马谡远在荆北,蒋琬、费祎虽能干,但资历威望尚不足以抗衡李严。
“看来,是时候给正方,找点别的‘事’做了。”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不能坐视李严无限扩张,必须为其设定边界,或者,引导其精力投向更合适的方向。
荆西,夷陵。
陈砥正在都督府内处理公务,亲卫来报,有一自称荆州故人的老者,在府外求见,却不肯透露姓名。
陈砥心中疑惑,他在荆州故交不多,且多是军中同僚,何来如此神秘的老者?他命人将老者请至偏厅。
来者是一位年约六旬、精神矍铄的青衫文士,虽布衣葛巾,但气度从容,目光清澈。他见到陈砥,只是微微拱手,并未行大礼。
“老先生是?”陈砥客气地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抚须道:“老朽山野之人,姓名不足挂齿。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一物,欲赠予陈都督。”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件。
陈砥示意亲卫接过,打开油布,里面竟是一卷绘制极其精细的荆西及巴东、南郡部分地区的山川地势图!图中不仅标注了常规的城池、关隘、道路、水系,更详细绘出了许多隐秘的小径、可渡河的浅滩、适宜伏兵的山谷、以及各地物产、水源分布,其详尽程度,远超官府掌握的舆图!
陈砥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老者:“老先生,此图……从何而来?为何赠我?”
老者澹然道:“此乃老朽半生游历,亲手所绘,山川形胜,皆在胸中。至于为何赠予都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堂,若有所指,“荆西之地,四战之冲,然民风未附,蛮汉杂处,内忧外患,暗藏杀机。都督少年英杰,有志于安定一方,老朽不忍见明珠蒙尘,故以此图相赠,或于都督整顿防务、抚慰地方,略有裨益。”
陈砥起身,郑重一揖:“多谢老先生厚赠!此图于我,胜过千军万马!不知老先生可愿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老者却摇头笑道:“老朽闲云野鹤,散漫惯了,受不得官场拘束。今日之赠,不过是不忍见民生多艰,尽一份心力罢了。都督好自为之。”说罢,竟不顾陈砥挽留,转身飘然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府外街巷之中。
陈砥拿着那卷珍贵无比的地图,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这神秘老者是谁?是隐士?是前辈?还是……另有所图之人?他仔细检查地图,并无任何暗记或可疑之处,似乎真的只是一份呕心沥血绘制的舆图。
“无论如何,此图对我治理荆西,至关重要!”陈砥压下心中疑虑,立刻召来苏飞、樊友,将地图示之,共同研究。依据此图,他们可以对边防哨卡、巡边路线、乃至屯田点的选择,进行更优化的调整。
这突如其来的助力,仿佛黑暗中点亮的一盏明灯,让陈砥对掌控荆西,更多了几分信心。然而,福兮祸所伏,这份珍贵的礼物,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觊觎和风波,犹未可知。
北疆的局势,并未因魏国使者刘晔的调停而缓和,反而愈演愈烈。
匈奴左贤王刘豹与鲜卑首领轲比能都看出了魏国“坐山观虎斗”的意图,谁也不愿先让步,生怕被对方和魏国联手吃掉。双方的冲突从小规模的摩擦,迅速升级为数千骑兵参与的大规模会战,战火波及范围越来越广,甚至开始威胁到魏国雁门、代郡等边地的安全。
并州刺史梁习连连向洛阳告急,言胡虏猖獗,边民惶恐,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洛阳朝堂之上,主战的声音再次高涨。
“陛下!胡虏冥顽不灵,竟无视天朝调停!若不加以惩戒,天威何在?臣请率兵出塞,先破轲比能,再击刘豹,一举平定北疆!”曹爽再次慷慨请战。
这一次,连一些之前主张观望的大臣,见边境受到实际威胁,也开始倾向于用兵。
曹叡看向司马懿:“大将军以为如何?”
司马懿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曹将军勇武可嘉。然,胡虏飘忽不定,我军劳师远征,若其避而不战,或诱敌深入,恐反受其害。且……江东、季汉近来虽无大战,然其心难测,若我大军北调,恐其趁虚而入。”
他话锋一转:“老臣以为,可令梁习、王雄等边将,依托城塞,坚壁清野,以守代攻。同时,可遣小股精锐,深入草原,焚其草场,袭其部落,使其后方不宁,无力南侵。待其疲惫,再寻机决战,或可收奇效。”
司马懿的策略,依旧是稳健持重,以消耗为主,避免主力决战。
曹爽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司马懿怯战,但曹叡权衡再三,觉得司马懿的顾虑不无道理,最终采纳了其策,下令北疆边军采取守势,辅以游击骚扰。
然而,战报不断传来,胡骑肆虐,边地损失惨重,朝野间对司马懿“畏敌如虎”、“坐视边民受苦”的指责声,渐渐多了起来。曹爽一党更是趁机大肆宣扬主战立场,收获了不少人心。
司马懿对此,依旧置若罔闻,称病府中,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感觉到,那平静表象下,愈发冰冷的寒意。
夷陵都督府内,陈砥对着那幅神秘老者赠送的地图,与苏飞、樊友等人商议了整整一夜,重新调整了荆西的部分防务部署,尤其是加强了几处地图上标注的、易于渗透的隐秘路径的监控。
天色微明时,亲卫送来了两份几乎同时抵达的紧急文书。
一份来自襄阳赵云,通报了北疆胡人叛乱愈演愈烈、魏国朝廷争论不休的情况,提醒陈砥,魏国注意力被吸引北上,但需警惕其狗急跳墙,或在其他方向制造事端以缓解压力。
另一份,则来自秭归哨卡。哨长紧急汇报,昨日夜间,对岸巴东蜀军一处哨卡,似乎与不明身份者发生了短暂冲突,有火光和喊杀声,但很快平息。今日清晨观察,蜀军哨卡加强了戒备,但未见异常人员。
陈砥的心猛地一沉。
北疆大乱,魏国焦头烂额。蜀汉边境出现不明冲突……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表面的平静即将被打破。
那幅突然出现的地图,那场边境的蹊跷冲突,还有北方燃起的烽烟……种种线索,仿佛破碎的拼图,在他脑海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湿润而微凉的空气涌入。东方天际,朝霞如血。
“传令各部,即日起,进入二级战备。严密监视边境一切动向,尤其是蜀汉与蛮族地区。”陈砥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另外,以我的名义,分别向襄阳赵牧守和建业主公去信,详陈此地情况,并呈上……这份地图的副本。”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荆西这片他苦心经营的土地,很可能即将成为下一个风暴眼。而他这根年轻的“砥柱”,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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