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光未明。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冷雨夹杂着寒风,淅淅沥沥地洗刷着青石长街。
空气中,昨夜福源布庄那片火场飘散出的焦糊与血腥气味,被湿冷的雾气一搅。
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凝成一股阴沉的气息,笼罩在整个上空。
早朝的钟声,穿透雨幕,在皇城内回荡。
一辆辆载着朝廷大员的马车碾过湿滑的路面,溅起片片水花。
马车内,官员们的神色各异。
与郭家关系密切的几位重臣,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夜之间,他们已经得知了家族产业被焚、护院惨死的消息。
而更多的中立官员,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昨晚的案子。
谁都嗅得出来,今日的朝堂,注定不会平静。
当百官步入崇政殿,肃穆的气氛中便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
除了往日熟悉的面孔,殿下还多了一批身着异域服饰、满脸悲愤之人。
正是以北境副使为首的几名使团成员。
君夜离高坐于九龙御座之上,仿佛没有看到殿下的剑拔弩张。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福安尖细的嗓音还未完全落下,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便粗暴地将其打断。
“陛下!”
北境副使猛地跨出一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请陛下为我等北境使团做主啊!”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
“我等随我家王爷,不远千里,满怀诚意前来拜访陛下。”
“可谁曾想,在这天子脚下,北临城之内,我北境的勇士,王爷的亲随巴图,竟无故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话落激起满殿哗然。
副使却不管不顾,继续涕泪交加地哭诉道。
“失踪便罢了,我等还在焦心搜寻。”
“谁料昨夜子时,我使团数名亲卫察觉歹人踪迹,一路追查至城西福源布庄附近,竟惨遭不明身份之人设伏围杀!”
“整整七名北境勇士,七条活生生的汉子啊!”
“陛下!他们都是曾随王爷浴血沙场的英雄,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惨死异乡,曝尸街头。”
他右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
“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将凶手碎尸万段,还我北境一个公道!”
“否则,我等有何面目,去向我家王爷交代,又有何颜面,回去见巴图的父母妻儿,”
这番说辞,可谓是先发制人。
将自己塑造成了彻头彻尾的无辜受害者。
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不明身份的歹人,字字句句,都在逼迫君夜离表态。
然而,不等君夜离开口,只听一声冷哼响彻大殿。
御史台左都御史郭槐,手持玉笏,自百官班列中走出。
他身形瘦削,目光却锐利如鹰,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副使,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陛下,臣有本奏!”郭槐声色俱厉。
“北境使臣此言,纯属一派胡言,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
他转向君夜离,深深一揖,声音中充满了悲愤。
“昨夜子时,确有惨案发生,但我朝臣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我郭氏一族名下,位于城西的福源布庄,昨夜突遭一伙手持弯刀,身着异服的蒙面歹人纵火袭击!这群狂徒,意图焚毁我郭家数代经营的产业!”
“为保家产,店内十四名护院,与这群悍匪殊死搏斗,最终…全部殉职,”
“整座布庄被付之一炬,化为焦炭,数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损失何止万金!”
郭槐说到此处,竟也老泪纵横,显得无比凄凉。
他猛地转身,用玉笏指着北境副使,厉声质问。
“使臣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你的人是追查歹人。”
“敢问一句,这天底下,有哪家歹人,会深夜集结在别人家的布庄里?”
“又有哪家的追查,需要背着火油,带着引火之物?!”
这一串的质问,犹如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副使的脸上。
“你…你血口喷人!”副使脸色涨红。
“分明是你们设下陷阱,嫁祸于我等!”
郭槐冷笑连连,
“嫁祸?真是天大的笑话!”
“巡防营的将士们连夜救火,在现场发现的尸体中,有七具穿着你们北境服饰,手中还握着你们北境特有的弯刀。”
“这可是京兆府尹连夜勘验的结果!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在这里巧言令色,混淆视听!”
“那是我等被伏击后,凶徒故意留下的!”
“休要狡辩!”郭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跑到我家的布庄里被伏击?你怎么不说,是你们要行不轨之事,结果黑吃黑,内讧了呢?”
两方人马就在这庄严肃穆的崇政殿之上,一个指责对方是杀人凶手,一个痛斥对方是纵火悍匪。
那架势如同市井泼皮一般,你来我往地对骂起来。
支持郭家的官员纷纷出列,为郭槐助威。
而鸿胪寺的官员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脸色比苦瓜还难看。
整个朝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放肆!”
就在这嘈杂声中,一声蕴含威严与怒火的咆哮,在大殿响起。
君夜离猛地一拍龙案,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坚硬厚实的紫檀木龙案,竟被他盛怒之下的一掌,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所有官员,包括那还在叫嚣的北境副使,全都被天子的雷霆之怒吓得噤若寒蝉。
齐刷刷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山呼“陛下息怒”。
“息怒?你们让朕如何息怒!你们当大殿上是市井菜场吗!”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
站在北境副使面前,声音冰冷刺骨。
“副使,朕敬你北境是客,但客有客的规矩。”
“你的人,三更半夜,出现在我朝臣子的产业之内,如今死伤狼藉。”
“而你却在朕的朝堂之上,咆哮公堂,你将朕北临的法度,置于何地?!”
副使被这股帝王威压吓得浑身冷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君夜离不再看他,又转向跪在地上的郭槐,目光更加森寒。
“还有你,郭槐,身为朝廷御史,你家的布庄,竟成了深夜械斗的修罗场。”
“你告诉朕,为何偏偏是你家的产业?为何又偏偏是在这个北境使团入京的节骨眼上?”
“陛下,臣…臣冤枉啊!”
郭槐叩首不止,心中却是一沉,他听出了皇帝话里的弦外之音。
君夜离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回身扫视着满朝文武,声音如腊月的寒风。
“国都之内,纵火行凶,使臣喋血,臣子喊冤,”
“好!真是好得很!朕的国都,什么时候成了法外之地?!”
“朕的颜面,北临的国威,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猛地一甩龙袖,转身走回御阶,重新落座。
只是那眼神中的寒意,却比刚才更加浓重。
“传朕旨意!”
“此案,性质恶劣,影响巨大,绝非单一府衙所能独立查办,”
“即刻起,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三司会审联合彻查此案,”
旨意一出,郭槐和北境副使的心,都同时咯噔了一下。
这意味着,这件事查到最后,他们任何一方,都别想轻易私了或是操控结果。
君夜离的声音没有停顿。
“十日之内,必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朕不管他是谁,官居何位,来自何方,只要是罪魁祸首,一律…严惩不贷!”
说到最后,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似有若无地从郭槐和北境副使身上扫过。
然后,他突然话锋一转。
“另外,彻查为何北境的使团护卫,会与我朝大臣的商铺,在深夜发生牵扯?”
“必须给朕查的清清楚楚的”
这个问题,瞬间切中了郭家和呼延拓的要害。
一旦深挖下去……
他们之间的私下交易,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输送,随时都有可能被摆在台面上。
到时候……
郭和北境副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以为是在互相撕咬。
实际上,却是在皇帝亲手挖掘的陷阱里,一起掉进了深渊。
“退朝!”
君夜离不给他们任何反驳的机会,拂袖而起,带着一身寒气,径直离去。
福安也快步跟了上去,大殿内,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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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长乐宫,空气清新了许多。
云照歌正坐于窗前,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墨兰。
雨水洗过的兰叶,青翠欲滴,衬得她执剪的素手愈发莹白如玉。
小栗子从殿外跑了进来,脸上满是兴奋。
“娘娘,娘娘!天大的好消息!您真是神了!”
他将崇政殿上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云照歌听完,只是淡淡一笑,随手剪去了一片多余的兰叶。
“这就叫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她将剪下的残叶丢入一旁的香炉中,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手,殊不知,从他们踏入北临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陛下与本宫棋盘上的猎物。”
“陛下真是太威武了!”
小栗子满眼都是小星星。
“三司会审,彻查源头,这下,郭家和那个北境王爷,都得脱层皮吧。”
“脱层皮还不够。”云照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这盆水,才刚刚搅浑。要想摸到大鱼,我们还得再添一把火。”
她放下茶杯,眸光深邃。
“光靠三司的压力,还不足以让他们狗急跳墙。有些人,不逼到悬崖边上,是不会亮出所有底牌的。”
她沉吟片刻,对一名侍鹰卫吩咐道:
“去,找几个嘴巴不严,但看上去又足够可靠的人。”
“让他们去那些清流言官最喜欢去的茶楼,酒肆逛逛。”
“就说…福源布庄被烧,是因为郭家和北境之间,有一笔大生意谈崩了。”
“说得要模糊一些,点出战马和铁矿就好。”
“剩下的就看那些人的嘴皮了。”
鹰卫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雨幕中。
小栗子听得一知半解,好奇道:“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把证据扔给三司会审的大人?”
云照歌笑了笑。
“证据,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用的。”
“现在嘛,我们只需要点燃那些正义感爆棚的言官心中的火。让他们,去替我们冲锋陷阵,去和郭家死磕。”
“这朝堂越乱,我们的机会,才越多啊。”
她抬眼望向天空,雨势渐小,天边竟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毕竟,风暴过后才会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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