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浆,裹着山间湿冷的腥气,沉沉压在众人头顶。
板车轮轴吱呀作响,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每一次打滑都像要把整支队伍拖进深渊。
罗十七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里本该有老猎户刻在树干上的红漆箭头,可如今只剩斑驳模糊的痕迹,被苔藓和雨水啃噬得面目全非。
“路断了。”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沉,“再往前就是塌方坡,昨夜雨太大,石层松动,踩上去连尸首都收不回来。”
苏晚晴掀开车帘,寒风立刻灌进来,吹得她鬓发凌乱。
她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这不仅是归途,更是命运的窄道——他们带着未熄的老汤、藏着秘密的鸡、还有一身被权臣觊觎的技术与身份,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那挂在板车尾的芦花鸡突然扑腾而起,双翅猛扇,竟绕着车辕连转三圈,继而长喙一扬,朝着右侧密林方向发出几声低鸣。
那音调古怪,并非平日里《耕食谣》传讯的节奏,却隐隐与昨夜山风穿岩缝的呼啸频率相合,仿佛某种天然共鸣。
谢云书瞳孔微缩,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他从怀中取出一截青玉色的空心竹管,放在唇边轻吹数声,音律短促跳跃,宛如鸟啼。
片刻后,远处雾中竟传来回应——三声蝉鸣夹着一声鹰唳,清晰无比。
“是‘风哨记径法’。”谢云书收回竹管,声音低沉却笃定,“孩子们把这套靠气流辨向、借回音定位的土法子用活了。这不是人在引路……是鸡在传向。”
苏晚晴心头一震。
她快步跳下车,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只芦花鸡的爪子。
趾缝间果然夹着细碎青苔,颜色深浅不一,墨绿中泛着铁灰,边缘还沾着些许微蓝斑点——她一眼认出,那是北岭暗渠出口独有的蓝斑苔!
只有常年浸泡在菌库下游腐水中的石面才会滋生此物。
记忆瞬间翻涌而来。
几天前念安曾笑着提起:“阿姐,我给鸡喂的谷糟里混了些从菌库外围挖来的土,说是要养‘地气’。”当时她只当孩子胡闹,没想到今日竟成了破局关键。
她猛然醒悟——这些日子,这只鸡每日啄食含菌谷粒,体内早已沉淀下菌库周边特有的微生物群与土壤气息,形成了某种近乎本能的“地磁感应”。
如今北岭污染,水源变质,它天性趋利避害,自然会本能避开危险区域,反而成了一只活生生的“导航灵禽”。
“跟它走。”苏晚晴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
一行人调转方向,依着芦花鸡前行的轨迹缓缓推进。
它时而跃上枯枝探路,时而在泥地上刨出几个小坑,仿佛在标记节点。
李小豆带领灯守队紧随其后,手中菌灯罩着黑纱,只透出一线幽光,照亮脚下寸土。
半日后,雾渐散,山势豁然开朗。
一条隐秘古道出现在众人眼前——青石铺底,藤蔓掩映,显然是多年无人行走,却被某种无形力量悄然唤醒。
更令人动容的是,地面断续闪烁着淡淡的绿痕,像是萤火虫遗落的星屑。
“我们不敢点明灯惊扰野兽,”李小豆低声解释,眼中闪着少年特有的骄傲,“便让鸡提前两日沿路撒下含菌谷粒。夜里萤虫聚食发光,就成了‘活路标’。”
苏晚晴怔住了。
她望着地上那一串串忽明忽灭的绿色光点,喉咙忽然发紧。
这不是依赖她,也不是等待她拯救——这是她的知识、她的理念,已经扎根于这片土地,长成了独立运转的守护之网。
她教他们发酵,他们学会了保存生命;
她教他们观天象识地形,他们织出了自己的情报系统;
她以为只是播下一粒种子,没想到,它已悄然长成森林。
谢云书走到她身旁,指尖轻轻拂过她冻得发红的手背:“你看,她们不需要你永远站在前面挡风雨。她们只是需要你知道——你值得被等回来。”
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始终温热的陶瓮抱得更紧了些。
风掠过山谷,吹动衣袂,也吹醒了沉睡的路径。
板车再次启程,碾过青苔覆盖的古道,向着杏花村的方向坚定前行。
然而就在临近五谷亭的最后一段山脊上——
忽然,钟鼓声破雾而来!
三长两短,急促如雷,震荡山谷。
那是共治会最高级别的警讯:种源危急。
所有人脚步一顿,脸色骤变。
苏晚晴抬头望去,只见高台之上,一道瘦小身影静静伫立,寒风吹起她的粗布衣角,手中捧着一只裂口陶罐,仿佛托举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暮色如墨,五谷亭的钟鼓余音仍在山谷间回荡,像是天地也为之震颤。
那三长两短的警讯,像一把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种源危急,不是人祸,却是比刀兵更致命的天灾。
苏晚晴脚步猛地顿住,指尖几乎掐进陶瓮粗糙的壁面。
她望着高台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念安站在风口,粗布衣衫猎猎作响,怀中那只裂口陶罐仿佛盛着整个杏花村未来的命脉。
浑浊的菌液微微晃动,映出她苍白却坚定的脸。
“所有寒露麦引子……都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念安低头,嗓音清冷如霜,“昨夜我依您留下的‘七日醒曲法’激活备份母种,可三十罐无一复苏。菌丝枯黑,气息全无。唯有这罐……”她捧起那陶罐,小心翼翼地递向风中,“是从初代酒坊窖底取出的老曲泥,尚存一线微活。”
空气凝滞了一瞬。
老曲泥——那是苏晚晴穿越初期亲手封存的第一坛发酵原种,埋于酒窖最深处,用的是她从现代带记忆复刻的“双层陶瓮密封法”。
十年未启,谁也没想到,竟成了最后的火种。
她正要上前接过,肩头却被轻轻按住。
谢云书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侧,指尖温热,力道却不容抗拒。
他目光沉静如渊,只低声道:“听他们说。”
罗十七一步踏出,战刀出鞘,寒光一闪,深深插入青石砖缝。
他单膝跪地,声音如雷贯耳:“我带少年队守七昼夜!一人一岗,轮值添柴,火不灭,人不退!”
话音未落,李小豆已率灯守队列队而立,手中菌灯齐齐点亮,幽绿光芒连成一片:“每两个时辰测温一次,误差不过半度,绝不让恒温房失衡!”
她看着这群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泥点,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们不再是当年围着她讨一口酸浆饭的饿孩子,而是真正接过火种、准备以血肉之躯护住薪火的守望者。
念安缓缓抬头,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祖母,”她第一次这样叫她,声音轻得像风,“您回来就好……但我们想自己熬过这一夜。”
那一刻,苏晚晴忽然觉得胸口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顶开了积压多年的孤勇与防备。
她没再往前走,只是缓缓松开紧抱陶瓮的手,退后一步,郑重地点了点头。
改良灶房内,众人屏息凝神,将那罐老曲泥置于特制竹架之上,下方是层层叠叠的供热陶管,连通着新式蜂窝灶。
温度计由李小豆亲手校准,标线清晰刻在琉璃管上,红液稳稳停在“三十六度整”。
门缓缓合上。
门外,第一盏守夜菌灯悄然亮起,绿光微闪,如同大地的心跳。
风渐止,星初现。
而在灶房东墙角落的旧木箱里,一本泛黄残破的笔记静静躺着,纸页边缘焦黑卷曲,似曾经历火劫。
其中一页隐约可见几行潦草字迹,墨色淡褪,却依稀可辨:
“……曲泥遇蜜反生,其理类酵母激变。若温陷而菌惰,或可试以蜜调气,引其自活……”
无人知晓,也无人翻阅。
但那一夜,星光洒落灶房屋顶,仿佛冥冥中有谁在低语:
火种未熄,只待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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