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五谷亭的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是天地在擂鼓催命。
守夜已入第三日,恒温房内的火光却猛地一颤,琉璃管里的红液悄然滑落——三十五度九,再跌便是三十五度八。
李小豆几乎是扑到温度计前,指尖发凉:“供热陶管断了!雨水冲垮了东侧地基,热流从裂缝里全漏出去了!”
没人说话,空气像凝固的胶。
三十罐寒露麦引子已尽数枯死,如今这一罐老曲泥,是整个杏花村明年春播的最后希望。
若它也熄了生机,来年地里将寸苗不生,万家断炊。
罗十七一脚踹开灶房东门,风雨立刻灌进来,吹得灯火摇曳欲灭。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怒吼:“少年队!搬砖填沟,灯守队接导流竹管!现在就去抢修!”可话音未落,李小豆就拦住了他:“来不及了!降温超过半刻钟,菌群就会彻底休眠,再难唤醒!我们……需要的是热,不是修补!”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阴影里的苏晚晴。
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怀里抱着空陶瓮,像抱着一段旧时光。
她看着那罐静静置于竹架上的老曲泥,浑浊的液体中一丝动静也无,仿佛连时间都已放弃它。
她张了开口,又闭上。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这群孩子已经不再是当年只会喊“阿姐救我”的饿殍。
他们建恒温房、定测温制、拆解蜂窝灶、改良供热系统——每一步都在脱离她的手把手教导。
而她,也早已明白,真正的传承,不是永远做点火的人,而是教会别人如何自己点燃火焰。
可眼下这火,快灭了。
就在这死寂之中,念安忽然动了。
她转身冲进杂物间,翻出那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颤抖着手抽出一本焦边残破的笔记。
纸页脆得几乎一碰即碎,但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页,指尖顺着那些褪色墨迹滑过,忽然低呼:“这里有字!‘曲泥遇蜜反生,逢灰则固’!还有批注:‘非正法,险中求存’!”
全场一静。
“蜜?灰?”罗十七皱眉,“你是说拿蜂巢和草木灰救菌?这不是腌菜,是活种!万一腐蚀罐体,整罐都得废!”
“可我们没别的选择了。”念安抬头,眼中燃着孤注一掷的光,“阿姐教过我们,发酵的本质是生命争斗。弱者死,强者活。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保护它不受伤,而是帮它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她顿了顿,声音轻却坚定:“我提议——用蜂巢蜜汁混合煅烧草木灰,注入保温层。蜜中糖分遇碱放热,形成短暂升温环境;而灰烬多孔,能锁住热量,就像雪覆田能护苗。只要撑过今晚,或许就能等来转机。”
“但容器呢?”李小豆迅速追问,“普通陶受不了强碱。”
话音未落,他忽然眼睛一亮,转身奔向墙角堆着的废料箱,抱出几截漆黑短管:“这是前日拆旧蜂窝灶时发现的内芯管!我试过,酸液泡三天都没蚀损,应该是耐碱陶!”
“你怎么知道?”罗十七惊讶。
“阿姐说过,‘好匠人要会拆东西’。”李小豆咧嘴一笑,眼角还沾着灰,“我就拆了,还做了记录。”
苏晚晴站在门口,望着那一幕,心头猛然一震。
她记得那是三年前某个午后,她随口对一群围在灶前的孩子说:“想知道机器怎么活?先学会怎么让它死。”那时不过是一句玩笑,可如今,这些孩子不仅学会了“拆”,更学会了“造”。
念安迅速组织分工:李小豆负责调配蜜灰比例并测试耐材;罗十七带人切割旧灯芯管,做成双层嵌套结构;两名灯守队员则用斜坡工程剩下的菌丝夯土制作密封圈——那种土经特殊发酵后坚韧如革,防水隔热,正是她去年为防潮堤项目研发的新材料。
苏晚晴本想提醒“蜜量需控,过甜反而抑菌”,可下一瞬,她便看见念安正从角落取来一张泛黄纸条,贴在操作台上。
那是用酿酒残渣自制的糖度试纸,颜色深浅对应浓度等级,旁边还标注了标准区间。
墙上挂着的《恒温房Sop流程图》第七条赫然写着:【激活辅助热源时,蜜液浓度不得超过“浅琥珀”线】。
那是她三年前随手写下的土法检测,如今已被制成标准流程,印在墙上,刻进人心。
她站在原地,喉头忽然发紧。
想说什么,终究只是轻轻退后一步,隐入人群阴影。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在动。
双层装置很快成型:外管填入灰蜜混合物,内管安置菌罐,接口处以菌丝夯土严密封合。
当最后一块土塞压紧,整套装置宛如一枚沉睡的种子,埋进了人为制造的温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入夜,风雨渐歇。
李小豆守在温度计前,忽然低叫一声:“升了!升了0.3度!现在是三十六度一!稳定了!”
众人屏息凑近,透过琉璃观察窗望进去——昏暗中,那罐老曲泥表面,竟浮起一层极薄的绒白,像是冬尽时第一缕霜化成的雾气,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
“活了……”念安喃喃,“它在醒……”
可就在众人刚松一口气时,谢云书忽然蹲下身,鼻尖贴近通风口缝隙,眉头缓缓皱起。
“最近,有没有人用温络膏?”他问。
李小豆一愣:“陈阿婆昨儿关节痛,涂了些。”
谢云书点头,语气沉静:“里面有辛夷粉,香气浓郁,恰是某些嗜氧杂菌的诱因。气味渗入空气,等于给病菌指路。”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立即更换所有通风滤布。材料用晒干艾草混菌灰编织的‘净气帘’,明日之前必须完成。”
无人质疑,无人迟疑。
少年们默默点头,转身投入夜色。
苏晚晴望着那罐仍在微微发热的装置,心中忽有波澜翻涌。
她曾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火种。
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燎原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光与热,而是那些被点亮之后,仍愿自行燃烧的灵魂。
风穿过残破窗棂,吹动墙上的流程图一角。
那上面,最新添的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第七日凌晨观测重点:菌膜色泽变化及气味初现】第七日凌晨,天光未明,五谷亭外雾气氤氲,宛如轻纱覆地。
恒温房内,琉璃观察窗上凝着细密水珠,映出一室微光。
那罐老曲泥静静立于竹架中央,表面浮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菌膜,色泽由灰白转为琥珀金纹,如晨曦初照的麦浪,泛着温润光泽。
空气里悄然弥散开一股清冽酒香,不浓不烈,却沁人心脾——那是生命复苏的呼吸。
“活了……真的活了!”李小豆声音发颤,指尖几乎贴上玻璃,“温度稳定在三十六度二,整整六个时辰没跌!”
念安站在最前,双手交握,指节泛白。
她没笑,也没喊,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片显色板,用银针挑取微量菌液滴下。
蓝绿交融,色泽渐稳,最终定格在接近深翡翠的边缘——活性恢复九成以上!
全场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少年们相拥而泣,有人捶地大笑,有人跪倒在地喃喃道谢。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苏晚晴出手的情况下,靠自己的判断、协作与信念,把命悬一线的火种重新点燃。
可就在这沸腾时刻,念安却转身走向案台,抽出一张厚麻纸,提笔疾书:《复育纪要》。
“召集各队主理人。”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钟鸣般穿透喧嚣,“现在,签‘三不原则’。”
众人一愣。
“不独藏种源——技术共享,方能共存;”
“不盲信旧例——经验可敬,但需验证;”
“不临危请援——自救为先,求人终是末路。”
一字一句,写得坚定,念得铿锵。没有华丽辞藻,却字字如钉入木。
罗十七第一个上前按手印,李小豆紧随其后,灯守队、粮工队、监测组……一个个名字落下,一枚枚稚嫩却有力的手印盖上。
那张纸渐渐被红痕填满,像一幅新生的图腾。
苏晚晴站在廊下,背倚朱漆剥落的柱子,望着那份文书,望着这群曾饿得啃树皮、如今却能肩并肩扛起一方天地的孩子们,眼底忽然滚烫。
她曾以为自己是来拯救他们的火把。
可原来,她只是播了一颗种子。
而真正让它生根、抽枝、破土冲天的,是这些不肯认命的灵魂。
她笑了。
那是穿越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如此释然。
庆功宴无锣鼓,无酒席,只在五谷亭外摆开长案,蒸腾的麦饭冒着热气,每人一碗,朴素却滚烫。
念安端起首碗,双手奉至苏晚晴面前:“请您尝第一口。这是新麦酿的饭,用的是您教的双酵法。”
苏晚晴摇头,轻轻将碗推回:“种是你救的,饭该由你先吃。”
话音刚落,屋檐忽“啪”地一声,碎瓦坠地。
众人抬头,只见一只老燕正衔泥归巢,翅尖微颤,尾巴一甩,竟带下一缕褪色红绳,缠在燕窝边缘,在晨风中轻轻晃荡。
那是七年前,她刚穿来时,为给病弱“媳妇”补身子,绑在鸡腿上的旧物。
后来鸡死了,绳子被她随手扔进柴堆。
没想到,竟被燕子拾去,年复一年,筑进了家的轮廓里。
她怔住。
心口像被什么温柔撞了一下。
原来她早已不是过客。
这片土地,这些人,连飞鸟都记得她的痕迹。
几日后,苏晚晴再度收拾行囊。
粗布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衣裳、一本焦边笔记、一支铜制温度计。
她没告诉任何人,清晨推门而出时,却发现门槛边放着一个小陶罐。
打开一看,是几张压平晒干的桑皮纸,字迹清秀,每页都写着新食谱:
【菌汤饼:取复苏曲泥三钱,拌入麦浆发酵半日,烙饼有酒香】
【麦糠糕:糠粉经菌丝处理去涩,加蜜蒸制,软糯养胃】
【腊骨酱:陈年兽骨研末,以活菌封坛腐化九十日,鲜味倍增】
页脚统一标注一行小字:
“试验批次已记,待您归来品评。”
她低头看着,良久不动。
最后将陶罐抱进怀里,踏上了村外那条通往群山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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