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降落在海拔四千四百一十一米的稻城亚丁机场时，林浩和苏晓月走出舱门，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与江北截然不同的空气。
空气稀薄，却异常纯净，带着一丝雪山融水般的清冽。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深邃的蓝色，仿佛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巨大蓝宝石。远处，连绵的雪山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圣洁而庄严。
“感觉怎么样？有高原反应吗？”林浩下意识地握紧了苏晓月的手，有些担忧地问道。
“还好，”苏晓月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是感觉……离天空特别近。”
在机场外，一名穿着冲锋衣、皮肤黝黑的当地向导，早已等候在此。他是国家安全部门通过地方渠道，为他们安排的“特殊导游”，负责他们此行的一切事宜，也同时在暗中保障着他们的绝对安全。
没有入住人满为患的网红酒店，他们被直接带到了一座位于景区深处、不对外开放的独立观景木屋。木屋的位置极佳，正对着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三座神山，推开窗，就能看到最壮丽的风景。
接下来的几天，林浩和苏晓月彻底抛开了所有的工作。他们关掉了加密手机，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这片雪域高原的宁静与壮美之中。
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游客一样，骑着马，沿着蜿蜒的山路，前往牛奶海和五色海。高原的海子，蓝得不真实，清澈见底，仿佛是天空滴落的眼泪。苏晓月兴奋地像个孩子，不停地用手机拍着照片，记录下这难得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林浩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帮她背着包，递上水。看着苏晓月在阳光下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他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这种感觉，比解决任何一个世界级的技术难题，都更让他感到幸福。
他们在央迈勇雪山下的经幡前，学着藏民的样子，双手合十，许下了心愿。
苏晓月凑到林浩耳边，悄悄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林浩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只希望眼前的这片笑容，能够永远这样灿烂。
夜晚，是这片高原最迷人的时刻。
没有了城市的光污染，夜空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黑色。向导帮他们在木屋外的草甸上，升起了一堆温暖的篝火。林浩和苏晓-月裹着厚厚的毯子，依偎在一起，仰望着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璀璨星空。
银河如同一条由亿万颗钻石组成的、宽阔的光带，横跨了整个天穹。无数的星星，在深邃的夜幕中，安静地闪烁着，每一颗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真美啊。”苏晓月靠在林浩的肩膀上，轻声感慨道，“在江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星星了。”
“是啊。”林浩的目光，也沉浸在这片浩瀚的星海之中。
对于他们这样的科研工作者而言，星空，不仅仅是美丽的风景，它本身，就是一部最宏大、最深邃的物理学教科书。
“晓月，”林浩突然开口，打破了宁静，“你看猎户座大星云，那里是恒星的‘育婴房’。无数的气体和尘埃，在引力的作用下，坍缩、旋转、凝聚，最终点燃核聚变，形成新的恒星。”
苏晓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轻声接口道：“这个过程，和我们之前做非晶合金时，‘剪切带’的演化有点像。无序的气体云，在外部应力的作用下，通过局部的坍缩和能量释放，最终形成了一个宏观上更稳定、有序的结构。”
“没错。”林浩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宇宙的规律，在宏观和微观上，总是惊人地相似。引力、电磁力、强核力、弱核力……它们共同谱写了从星系到原子的所有乐章。”
他们的对话，渐渐偏离了风花雪月，进入了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独特的“科研式浪漫”。
“我又想起了超新星的爆发。”苏晓月看着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若有所思地说道，“一颗大质量恒星的死亡，却是宇宙中所有重元素诞生的起源。它在毁灭的瞬间，将自身所有的物质，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抛洒向宇宙空间。这何尝不是一种最极致的、压力诱导下的‘相变’？”
“是的，一种不可逆的相变。”林浩的思维，也被彻底打开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的大脑始终在高速运转，被各种具体的工程难题和项目计划所填满。而此刻，在这片纯净的、没有任何功利心的星空下，他的思维，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开始向着更广阔、更基础的领域自由地翱翔。
一个全新的、极具想象力的问题，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转过头，看着苏晓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晓月，你说，我们一直在用‘创世’，去打印那些结构精密、高度有序的东西，比如晶体、合金、电路……我们一直在追求‘秩序’的极致。”
“那……我们能不能反过来？”
“我们能不能用它，去创造一种‘完美’的‘无序’？”
“完美的无序？”苏晓月被他这个新奇的想法吸引了，“你是指……像玻璃那样的非晶态吗？”
“不，比那更极致。”林浩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玻璃的无序，只是原子排列上的无序。我说的是一种在信息层面、在量子层面，都达到理论极限的‘无序’。”
“我想象中的它，是一种‘量子玻璃’。它的内部，每一个量子的状态，都是完全随机、完全不可预测的。它的信息熵，达到了理论上的最大值。它就像……就像宇宙大爆炸之前，那个包含了所有可能性，却又没有任何具体形态的‘奇点’。”
这个灵感，如同这片星空中的一颗超新星，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爆发，照亮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科研方向。
创造“秩序”，是为了改造我们已知的世界。
而创造“无序”，则是为了探索世界的本源。
苏晓月静静地听着他这番近乎“呓语”般的构想，眼中充满了骄傲和爱意。她知道，这才是林浩最真实、最迷人的一面——一个永远对未知充满好奇、永远在追逐地平线之外风景的探索家。
“听起来……很酷。”她微笑着说道，“等我们回去，你可以让高师兄帮你算算看。”
林浩笑了笑，将这个珍贵的灵感，暂时收藏在了心底。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星空，心中那股探索的激情，渐渐被身旁的温柔所取代。
他伸出手，将苏晓月更紧地拥在怀里，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晓月。”
“嗯？”
“你看这片星空，”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觉得……爸妈他们说得对。”
苏晓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我们的孩子，”林浩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道，“应该也会喜欢这片星空的。”
“等我们回去，我们就开始‘落实项目’，好不好？”
苏晓月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远处的雪山，在星光的映照下，洁白而安详。
这片宁静而浩瀚的星空，见证了一个全新的科研灵感的诞生，也见证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最温暖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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