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半点动静也无,只有风卷着枯叶从歪脖子槐树的枝桠间钻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躲在暗处低声絮语,听得人后颈发麻。
我定了定神,又扬高了声音喊:“刘大娘在家吗?我是来送刀的,赊刀的!”
过了好一阵,屋里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黑暗里摸索着走路,木桌腿蹭过泥地发出“吱呀”的刮擦声,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嘎吱——”声,又涩又哑,在这死寂的村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道窄窄的缝,露出半张脸来——是个老太太,头发白得像深秋的霜,用根褪色的蓝布条胡乱束在脑后,几缕碎发粘在额角的皱纹里。
她脸上的褶子堆得很深,一道一道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左眼浑浊得像蒙了层厚厚的白翳,右眼却亮得吓人,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老井,直勾勾地盯着我脚边的樟木匣子。
“刀呢?”她开口了,声音尖细得像生锈的指甲刮过玻璃,又冷又硬,刮得人耳膜发疼,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把樟木匣子稳稳放在地上,解开黄铜锁扣,“咔哒”一声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刀。夕阳的余晖正顺着槐树枝桠的缝隙漏下来,照在刀身上,反射出细碎的冷光。
“大娘您瞧,都是正经好铁锻的,切菜剁骨样样利索。您先赊着用,等约定的日子到了,我再来收钱。”我指着最上面那几把锃亮的新刀,尽量让语气显得热络,“这几把是刚锻好的新刀,刃口磨得快,分量也匀,用着顺手。”
老太太的目光却没在新刀上打半分转,她的眼睛像两枚生锈的钉子,死死钉在匣子最底层。那里垫着层旧棉絮,放着两把不起眼的镇刀——红绳缠柄的那把露出半截乌木刀柄,黑布裹着的那把被压在下面,只隐约能看见黑布的边角沾着些陈年的污渍。
“那把,”她突然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像老槐树上的虬枝,又干又硬,颤巍巍指着匣子最底层,“黑布裹着的那把。”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匣子盖,指腹触到冰凉的铜锁,心跳莫名快了几拍,果然是冲着这把来的。
我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大娘,那把是压箱底的老刀,年头久了有点沉,刃口也不如新刀锋利,不适合家常过日子用,您还是选把新的吧。”
老太太却突然把门缝推得更大了些,昏黄的夕阳斜斜照进她半边脸,能看清她脸上深如沟壑的皱纹。她身子瘦得像根枯柴,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褂,褂子的领口磨得发亮,破了个洞,露出干瘦的脖颈,皮肤松垮地贴在骨头上。
“我等这把刀,等了三十年。”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尖细的调子里掺了些哽咽,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蛛丝,“从1949年冬天,他背着行囊走的那天起,我就等着,等着有人把这刀送来。”
风突然紧了些,吹得槐树叶“哗啦”作响,像是有谁在暗处轻轻叹了口气。我盯着她那双一半浑浊一半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手里的樟木匣子沉得像块石头。
“他?”我心头一动,我反应过来赶紧追问,“您说的是刘守义大爷?”
老太太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似的,她“吱呀”一声将木门彻底拉开,一股阴冷的风从屋里卷着潮气灌出来,带着股陈年老霉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呛得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你认识他?”她死死盯着我,那只亮得吓人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像被惊动的老兽竖起了尖刺。
“不认识。”我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半块玉佩,递到她面前,“是青峰镇的老王头托我来的,他说您见了这东西就知道了。”
老太太看见玉佩的刹那,眼睛“唰”地睁大了,浑浊的那只也透出些光亮。她踉跄着往前抢了一步,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似的一把夺过玉佩,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玉佩的纹路里。
“是他的……是守义的玉佩!”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泪顺着满脸皱纹滚落下来,在布满污垢的脸上冲出两道弯弯曲曲的白痕,“他走的那天给我留的念想,说这玉佩一分为二,他带一半,我留一半,等他打完仗回来就合在一起……可他没回来,他再也没回来啊……”
她的哭声压得很低,却像一把钝刀在心里慢慢割着,满是化不开的绝望,活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无人的角落里低声哀嚎。
我看着她手里那半块磨得光滑的玉佩,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老王头临了说的“替他来接人”,哪是接刘守义的人?分明是接他漂泊在外的魂。这半块玉佩,就是认亲的信物。
“大娘,您先别急,慢慢说。”我赶紧把樟木匣子往旁边挪了挪,怕她激动之下碰翻了刀,“老王头让我把黑布裹着的刀给您送来,可他没说为啥……您能跟我说说吗?”
老太太慢慢止住了哭,浑浊的眼泪还挂在眼角的皱纹里,她用枯瘦的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把那半块玉佩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胸的衣袋里,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在衣料上轻轻按了按,才又缓缓抬起头看向樟木匣子。
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像浸在老井里的碎月光,有深埋的怀念,有化不开的悲伤,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像寒冬里未化的冰碴。
“1966年,那年的秋风刮得比刀子还冷,红卫兵闯进了村子,喊着破四旧的口号,见啥砸啥。”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带着股陈年的寒意。
“他们指着我家的门槛说我们是封建余孽,说守义是跑资本主义道路的投机分子——他不过是早年走南闯北做过些小买卖!他们把刘家祠堂的牌匾掀了,祖宗牌位扔得满地都是,连传了几辈的族谱都被扔进火里,烧得噼啪响。”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透出压抑的颤抖:“他们把我绑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批斗,麻绳勒得骨头生疼。那些半大的孩子朝我扔石头,骂我是老妖精,说要‘斩草除根’,要让我们刘家断子绝孙……”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风从敞开的屋门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屋里,又被屋里的阴气逼了出来。我看着她那双一半浑浊一半亮得吓人的眼睛,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等这把刀,等这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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