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飘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夕阳的金辉斜斜落在她脸上,一半亮得晃眼,一半浸在浓重的阴影里,像被生生劈开的岁月。
“那天晚上,风跟鬼哭似的,他们踹开我家的破门,翻箱倒柜地乱砸,嘴里喊着要找‘封建遗物’。我男人的牌位被他们用脚跺碎了,他走前留下的几件旧棉袄被撕成了布条,飘得满地都是。
我抱着这半块玉佩,像抱着最后一点念想,躲在灶台后面的柴草堆里,听见他们在院子里咋咋呼呼,说要把我拖去公社学习班,让我好好‘改造思想’,不然就打断我的腿。”
“就在这时,村东头的二柱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嗓子都喊劈了,说守义的坟被刨了。”老太太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红卫兵说他坟里肯定埋着‘剥削来的金银财宝’,一群人扛着锄头铁锨就往乱葬岗冲。我疯了似的跟在后面跑,赶到时正看见他们把坟刨开,薄皮棺材板被撬得稀巴烂,守义的尸骨被他们用锨头挑得满地都是……他死了那么多年,连块安生骨头都留不住,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啊!”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寒,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文革初期的破四旧确实激进得吓人,砸佛像、烧古籍、刨祖坟的事早有耳闻,可亲眼听亲历者说出来,那惨烈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爹当年被批斗时,好歹家里的祖坟没被动过,现在想来,已是天大的幸运。
“我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额头磕出血来,求他们把骨头还给我,让他安安生生躺着。”老太太的声音又低了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布满污垢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白痕。
“可他们连理都不理,还抬脚踹我,骂我是‘封建老顽固’,说我冥顽不灵。就在那时,我看见棺材底下压着个黑布裹着的东西,趁着他们抢着翻找‘财宝’的空当,偷偷摸过来塞进怀里,藏在了灶膛的灰烬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守义当年走南闯北时带在身上的刀。”
“您早就见过这把刀?”我愣住了,手里的樟木匣子仿佛又沉了几分。
“见过,怎么能没见过。”老太太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守义走之前那晚,把这刀拿出来给我看,说这是赊刀人的镇刀,能镇邪祟,也能记血仇。他说要是将来家里遭了难,就把刀拿出来,让那些害我们的人,迟早付出血的代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阴森的寒意,像山涧里的冰泉,“红卫兵砸了祠堂,烧了族谱,刨了祖坟,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们刘家的根刨断,可他们错了——根在心里扎着,刀在手里攥着,只要刀还在,这根就断不了!”
我盯着她枯瘦的手,那双手一直紧紧按在胸口,像是在护着什么。突然注意到她的指甲又长又黑,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指尖泛着青黑,像是很久没修剪,又像是沾过什么深色的东西。
“大娘,1966年刨坟的那些红卫兵……后来是不是出事了?”我想起了半截沟老太太含糊的话,忍不住追问。
老太太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在夕阳的光影里忽明忽暗,看得人头皮发麻。“第一个,开春去后山砍柴,掉沟里摔死了,头磕在石头上,脑浆子流了一地,手里还死死攥着块守义的碎骨头;
第二个,夏末突然疯了,整天光着膀子在山里跑,嘴里喊着‘有鬼抓我’,后来跑进乱葬岗,就再也没出来,有人说看见他被黑影拖进了坟堆;
第三个,冬天死在家里的炕头上,脖子上有两个黑手印,像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屋里啥都没少,就少了把他从坟里刨出来的铜锁——那是守义棺材上的锁,他当年亲手锁上的。”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我却听得后背发凉。这哪里是什么意外,分明是一场跨越数年的报复。“是您……”
“不是我。”老太太打断我,抬手指了指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是树,是守义的魂附在了树上。他死得太冤,怨气重得散不了,红卫兵刨他的坟,惊动了他的魂,他就留在那槐树上,等着报仇雪恨。”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棵槐树,树干上的符号在夕阳下扭曲变形,那些发黑的刻痕像是一双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我们。风一吹,槐树叶“沙沙”作响,真的像有人在暗处低声絮语。
“可这树镇不住他了。”老太太突然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忧虑,“今年入秋,树叶子黄得特别早,还发黑发脆,一摸就掉。
村里从那时候开始不太平,先是丢鸡,鸡笼好好的,鸡却没了踪迹;后来是丢猪,猪圈的木栅栏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的;前天晚上,村东头的狗剩子去山上砍柴,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怕是也没了。”
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刘守义的怨气越来越重,已经从报复仇人转向伤害无辜了。“您要这镇刀,是想……”
“镇住他。”老太太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坚定,像暗夜里的星火,“守义怨气太重,再这样下去,会害了全村人。这镇刀是他的,当年他带在身上的东西,只有这刀能让他安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当年红卫兵来抄家那天,他就想拿这刀跟他们拼命,是我死死拦住了他,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风头过了总能寻个活路。可他还是走了,走得不甘心啊……到死都闭不上眼……”
我心里五味杂陈。作为赊刀人,我见过太多执念不散的魂魄,理解刘守义的恨;也同情刘婆子半生的等待与苦难,可镇刀出鞘必见血光,尤其是这把招旧魂的阴刀,一旦动用,后果不堪设想。
爹临终前的叮嘱在耳边回响:“镇刀镇邪不镇人,出鞘必沾阴阳血,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让它见光……”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束在村里的土路上晃动,伴随着几个年轻人的叫骂声:“姓刘的那个老妖婆子!赶紧出来!又有人举报你在家搞封建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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