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最终没有回到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
张磊开着车,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了镇上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打印店门口。
他像一具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走下车,走进店里,要了一台电脑,然后便开始了疯狂的工作。
他没有丝毫的停歇,甚至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他的脑子,在酒精、欲望和野心的轮番刺激下,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的巅峰状态。
李姐的每一句提点,陈县长的每一个表情,酒桌上那些商人的每一句试探……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最精准的字符,从他的指尖,“噼里啪啦”地流淌到键盘上。
他将整个合作社的方案,从宏观构架到最细枝末节的执行步骤,都剖析得淋漓尽致。他用最谦卑、最恳切的文字,将所有的功劳和高瞻远瞩,都归于“在陈县长的英明指导下”。他又用最详实、最无可辩驳的数据,论证了这个项目将为县财政和乡镇农民,带来多么巨大的双赢。
这是一份堪称完美的、充满了陷阱和诱饵的“学生作业”。
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的天,已经大亮。
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距离李姐规定的最后期限,还有十五分钟。
他拿着那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厚达二十页的方案书,走出了打印店。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眩晕。他一夜未睡,双眼布满了血丝,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之中。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开着车,来到了“食为天”的楼下。
他没有从员工通道走,而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从那扇金碧辉煌的正门,走了进去。
前台的迎宾小姐看到他这副憔悴狼狈的样子,刚想上前阻拦,却被闻讯赶来的陈经理一个眼神给喝止了。
“张经理。”陈经理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但更多地,是一种下属对上级才会有的、不自觉的恭敬,“李姐在办公室等您。”
张磊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径直朝着李姐的办公室走去。
他推开门。
李姐正坐在她的老板桌后,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妆容精致,神采奕奕,与早晨那个慵懒迷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方案书,最后,目光落在了墙上的石英钟上。
时针,不多不少,正好指向十二点整。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给我吧。”
张磊走上前,将方案书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她的桌上。
李姐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小陈,你进来一下。”
很快,陈经理就推门走了进来。
“李姐。”
“你把这份文件,亲自送到县政府,交给陈县长的秘书。”李姐将方案书递给她,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告诉他,这是我们‘食为天’响应县长号召,为‘城乡经济互助’项目,做的一点小小的补充材料。”
“是,李姐,我马上去。”陈经理接过文件,恭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李姐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张磊。
“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在桌上,“换身像样点的衣服。下午三点,来这里找我,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是。”张磊看着那沓至少一万块的现金,没有拒绝,也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接了过来,然后转身离去。
他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适应着他的新身份,和她定下的新规则。
下午三点,当张磊再次出现在李姐面前时,他已经焕然一新。
他洗了澡,刮了胡子,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西装,换成了一套崭新的、裁剪得体的名牌休闲服。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牌子叫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
“嗯,还像点样子。”李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她带着他,去的不是饭店,也不是KtV,而是一个隐藏在县城老街深处的、毫不起眼的茶楼。
茶楼里很安静,古色古香。李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恭敬地将他们引上二楼的一个雅间。
雅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
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个个看起来貌不惊人,但眼神里,都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精明和老练。
“哟,李妹子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其中一个光头男人笑着起身打招呼。
“让三位哥哥久等了,是小妹的不是。”李姐巧笑嫣然,风情万种地和他们一一寒暄,然后,她拉过身后的张磊,对他们介绍道:
“给三位哥哥介绍一下,这是我远房侄子,张磊。刚从外面回来,脑子活,人也肯干。以后,就让他跟着我,跑跑腿,打打杂,还请三位哥哥多多关照。”
然后,她又挨个指着那三个人,对张磊说:“小磊,快叫人。这位是王哥,县里最大的木材供应商。这位是赵哥,搞运输的,县里一半的货车都归他管。这位是孙哥,专门给各大菜市场供货的,是咱们县的‘菜篮子’。”
张磊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瞬间就明白了。眼前这三个人,就是陈县长口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垄断了县城所有原材料供应渠道的“旧势力”!
李姐今天带他来,竟然是要和这些人,正面交锋!
“王哥好!赵哥好!孙哥好!”他压下心头的震惊,连忙躬下身,恭恭敬敬地挨个问好。
那三个人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来回地刮着,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坐吧。”光头的王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李妹子,今天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都是爽快人,不用绕弯子。”
“好,既然王哥这么说了,那小妹我也就不客气了。”李姐优雅地坐下,亲自为他们添上茶水,笑着说,“我今天请三位哥哥来,是想跟三位哥哥,谈一笔生意。”
她顿了顿,将那份方案书的复印件,从包里拿出来,推到了桌子中央。
“造纸厂的原材料供应,从下个月开始,由我这个侄子,全权接手了。”
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就在雅间里炸开了!
“什么?!”那个“菜篮子”孙哥第一个拍了桌子,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李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造纸厂那块,一直都是我在供货,你现在让你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侄子来接手?你这是想断我的财路?”
“孙哥,别激动嘛。”李姐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生意嘛,有来有往。你那边的价格太高,陈县长不满意,我也是没办法。”
“陈县长?”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没错。”李姐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份文件,“这是县里马上要下发的红头文件,三位哥哥可以先看看。以后,这叫‘城乡经济互助’,是扶贫项目,是县里的重点工程。谁要是敢挡着,那就是跟政府作对。”
三个人拿起那份文件,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李妹子,你这事做得,可有点不地道啊!”光头王哥将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冷冷地说道,“就算有陈县长撑腰,可这县城的规矩,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我们哥几个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王哥,您误会了。”李姐依旧在笑,但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温度,“我今天请三位哥哥来,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更不是来抢你们的饭碗。”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
“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以后,这县城的规矩,我说了算。”
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睥睨一切的、女王般的气场,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感到了一阵窒息。
……
那场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一个星期后,县政府的红头文件正式下发。张磊注册的“磊鑫农产品合作社”,成为了县造纸厂唯一的、官方指定的原材料供应商。
之前那三个不可一世的“旧势力”,在李姐的强势手腕和陈县长的政治压力下,最终选择了妥协。他们非但没有找张磊的麻烦,反而还主动找上门来,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希望能跟张磊合作,从他手里分一杯羹。
张磊的人生,像是坐上了火箭,开始了疯狂的蹿升。
他不再是那个开着二手面包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的穷小子了。李姐给他换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虽然算不上豪车,但在这座小县城里,已经足以让他昂首挺胸。
他成了县城里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银行的信贷部经理,那个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女人,现在几乎每隔一天就要给他打个电话,嘘寒问暖,询问他需不需要贷款。
工商所的黄所长,在一次饭局上碰到他,隔着老远就堆起满脸的笑容,端着酒杯跑过来,一口一个“张老弟”,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甚至,连镇长马富贵,都亲自打了个电话给李姐,旁敲侧击地,想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和张磊“化解一些小小的误会”。
张磊彻底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在垄断了造纸厂的供应后,他又在李姐的指点下,将手伸向了餐饮供应链。他利用从农村直接拿货的渠道优势,和那些“旧势力”被他打怕了的心理,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县城百分之八十的饭店、食堂的采购业务,都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里。
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签着一份又一份的合同,参加着一场又一场的酒局。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冷硬。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除非是在那些需要他笑的场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过刘婷了。
不是刻意忘记,而是真的没有时间去想。他的整个脑子,都被金钱、数字、人脉和一个个更大的商业版图,给彻底填满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一只无形的手,抽打着,身不由己地,朝着那个名为“成功”的目标,疯狂地旋转,无法停歇。
他,已经成为了这座县城里,一个冉冉升起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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