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张老哥的窝棚简陋得四面漏风,但一堆篝火,一碗滚烫的兔肉草药糊糊,对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林鹿而言,已是难得的生机。
他靠坐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忍着剧痛,慢慢活动着右手指关节。左臂和肋下的伤口依旧灼痛,但血总算止住了。张老哥的草药虽土,却意外地有效。
“你小子,身子骨是真硬朗。”张老哥蹲在火边啃着兔骨头,含糊道,“换个人,从那儿掉下来,十条命也没了。以前在军中啥职位?”
“游猎营,营长。”林鹿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
张老哥动作一顿,惊讶地抬头:“营长?啧啧,这么年轻……谷城就是你守的?”他眼中多了几分敬佩,“守了六天?厉害!俺听说西戎狗崽子死了不少。”
林鹿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是火光血海,耳边是同袍最后的怒吼。他没有回答,只是下颌线绷得死紧。
张老哥叹了口气,不再多问,转而道:“这山里也不太平了。西戎的游骑探子这两天明显多了,像是在找啥人。还有一伙人,穿着咱朔方的军服,却鬼鬼祟祟,不像好东西,也在附近转悠。”
林鹿猛地睁开眼,寒光乍现:“朔方军服?”
“嗯,看着是,但那股子歪歪扭扭的劲头,不像正经边军,倒像是哪个大户圈养的打手家丁。”张老哥啐了一口,“俺躲着他们走。”
林鹿的心沉了下去。魏承宗!他果然没死心,不仅在借西戎的刀杀人,还派了自己的人来灭口!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张老哥虽是好人,但窝棚目标太大,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张大哥,救命之恩,林鹿铭记在心。”林鹿挣扎着想下地,“我不能连累你,这就走。”
“走?你这身子能去哪?”张老哥按住他,“放心,俺这地方偏,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等你伤好点再说。再说了,这世道,俺一个穷猎户怕啥连累?大不了往更深的山里一钻!”
林鹿看着他朴实却彪悍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就是他曾经誓死守卫的边民,被朝廷、被节镇遗忘,却依旧保留着最原始的仗义。
“而且,俺闺女过两天该送粮来了,她认得些更好的草药,兴许能帮你快点好。”张老哥又道。
林鹿不再坚持,将这份恩情默默记下。他需要时间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力气。仇恨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但越是如此,他越需要冷静。活下去,然后,让那些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黑风岭边缘,周沁四人的情况比林鹿更加艰难。胡煊和另一名老兵伤势不轻,又缺衣少食,在崎岖险峻的山岭中行进速度极慢。
“小姐,翻过前面那个垭口,就算进黑风岭地界了。”胡煊指着前方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隘,气喘吁吁地道。他脸色苍白,伤口显然在恶化。
周沁看着胡煊强撑的样子,又看了看另一个需要搀扶才能行走的伤兵,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能再走了。”周沁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四周,“我们必须找个地方暂时落脚,处理伤势,寻找食物和水。胡队正,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着地形:“我记得……杜先生提过,黑风岭外围有一些废弃的炭窑或者猎户小屋。我们分头找找,不要走远,以哨声为号。”
或许是绝境中的一丝运气,不久后,那名伤势较轻的老兵真的找到了一处半塌的炭窑,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避雨,而且位置极为隐蔽。
四人挤进狭小的空间,终于得以喘息。
周沁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裙布料,用找来的积雪化水,仔细为胡煊清洗重新裂开的伤口。她没有草药,只能做到最基本的清洁。看着她一个士族小姐毫不嫌弃地做这些,胡煊这个粗豪的汉子眼眶有些发红。
“小姐,使不得……”
“别动。”周沁语气坚决,动作却尽量轻柔,“现在没有小姐,只有想活下去报仇的人。我们是一个绳上的蚂蚱。”
她展现出远超年龄的坚韧和冷静,安排伤势最轻的老兵负责警戒和寻找一切可食用的东西(树皮、草根、或许能碰到的冬眠小兽),另一人照顾重伤同伴,她自己则负责照顾胡煊和统筹。
活下去,找到林鹿,揭露真相,报仇——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们每一个人。
灵州,魏承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派出去的家兵回报,搜遍了附近山林,只找到几具西戎兵和朔方军士卒的尸体,并未发现林鹿的踪迹。
“废物!一群废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咆哮,砸碎了第二个花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难道插翅膀飞了?!”
心腹家兵战战兢兢道:“公子,山林太大,他又可能被山民救了……而且,大公子那边好像也在暗中打听谷城的消息,我们的人动作太大,恐怕……”
魏承宗猛地一惊。大哥魏承嗣?他一直和自己争宠夺权,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狠毒与算计:“让我们的人撤回来一部分,做得隐秘点。另外,给我盯紧府里那个杜衡!周沁那小贱人跑了,说不定和他有联系!还有,往河西那边派几个人,打听打听,看有没有陌生伤兵出现……”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林鹿必须死,周沁也必须抓回来!同时,他也要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秃发兀术那边……或许可以再谈谈条件?
洛阳,崔成看着关于朔方的最新简报,手指轻轻点着“林鹿失踪,疑似未死”那一行字,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命如野草,倒是坚韧。”他自语道,“魏承宗那个蠢货,快要把自己玩死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在朔方的人,不必主动接触,但可以……适当给那位张猎户提供一点‘方便’,比如,引开一些搜山的‘闲杂人等’。这枚棋子,或许还没到用的时候,但不能就这么废了。”
而在秦王府,“影刹”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哦?还没死?”他挑了挑眉,“看来比我想的更有趣。继续盯着,看看这只丧家之犬,能咬出多大的动静。必要时……可以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了他一点小忙。”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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