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确认了是黄家的小辈在捣蛋,陈岁安心里反倒踏实了几分。怕的不是精怪,而是未知。既然知道了根脚,总有法子治它。腊月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味如同灶上慢炖的肉汤,愈发浓郁起来,屯子里时不时响起零星的爆竹声。然而,陈岁安家这头,一人一精怪的“暗斗”,却也随着年关逼近,逐步升级,愈发透着股让人哭笑不得的邪性。
黄淘气——陈岁安在心里给它定了名——显然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见陈岁安前几次没什么实质性反应,它的恶作剧开始变本加厉,手段也越发刁钻。
这天清晨,陈岁安刚从院里舀了瓢冰凉的井水,准备兑点暖瓶里的热水洗脸。他提起那把锃亮的铝皮暖瓶,拔开软木塞,往搪瓷脸盆里倒——“哗啦”,倒出来的不是热气腾腾的水,而是一蓬细碎的冰碴子,混着几块没完全化开的冰疙瘩,噼里啪啦砸在盆底,溅得到处都是。陈岁安摸着那冰凉的暖瓶外壳,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暖瓶他昨晚才灌满滚开的水,保温极好,绝无可能一夜之间结成冰!
他沉默着把冰碴子倒掉,没说什么。
过了晌午,他找出珍藏的红纸,准备裁开写春联。笔墨纸砚在炕桌上摆开,他转身去磨墨的功夫,再回头,那叠裁好的红纸上,已经布满了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墨迹!那墨迹乌黑,线条稚拙狂放,细看之下,既像某种不认识的文字,又像小儿涂鸦,把好好的一沓红纸全给糟践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墨汁混合着骚动的气味。
陈岁安盯着那堆“鬼画符”,嘴角抽搐了一下,依旧没言语,默默把纸团起,扔进了灶坑。
最让人恼火的是晚上。东北冬夜,全靠一床厚被保命。可接连几晚,陈岁安睡到半夜,总感觉身上一凉,那床厚重的棉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点点、执拗地往炕下扯。第一次他以为是睡癔症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次他猛地伸手抓去,都只能抓到冰冷的被角,那股拉扯的力量瞬间消失无踪。只得重新把被子拽上来,裹紧,睡意却被搅得七零八落。
这么折腾几次,饶是陈岁安性子再稳,眼底也泛起了青黑。他知道,这小东西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或者说,纯粹是闲得发慌,拿他逗闷子呢。
陈岁安不再忍耐。他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家小辈一点教训,让它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他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收拾屋子。暗地里,却开始准备起来。他从米缸里舀出小半碗颗粒饱满的糯米,又从一个装着香灰的小布袋里,捏出一小撮过年祭神攒下的、颜色灰白的细腻香灰。将糯米和香灰在掌心中仔细混合均匀。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糯米因其黏性,能粘住邪祟的脚步,而香灰乃祭祀神明所留,自带清净破除污秽之力,两相结合,对付这类依凭灵气行动的精怪有奇效,宛如布下一座无形的牢笼。
趁着午后阳光正好,他假意清扫院落,手里攥着那混合好的香灰糯米,状似随意地挥洒。院墙根下,窗台角落,尤其是房门和院门的门槛内外,这些精怪惯常潜入和借力的地方,都被他悄悄布下了这层细密的“陷阱”。米粒和灰屑融入雪地和泥土,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察觉。
布好了“牢”,还得有“饵”。陈岁安深知黄皮子贪嘴,尤其嗜好油腥甜食。他决定下点本钱。
他取出过年才舍得用的白面,用温水和了,醒上。又拿出珍藏的赤豆沙馅,拌上少许砂糖。锅里倒入小半锅金黄的豆油,烧得微微冒起青烟。醒好的面团在他手中被灵巧地揪成剂子,擀开,包入香甜的豆沙馅,压成圆饼状,顺着锅边“刺啦”一声滑入滚油中。
霎时间,一股极其诱人的、混合着麦香、油香和豆沙甜的浓郁香气,如同实质般在厨房里炸开,又顺着门缝、窗缝顽强地钻了出去,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面饼在热油中迅速膨胀,表面鼓起细密的小泡,颜色由白转金,最后变得金黄酥脆,像一个个胖乎乎的元宝。
陈岁安将炸好的油炸糕捞出,控干油,特意挑了几个形态最完美、颜色最诱人的,盛在一个粗陶盘里,就放在堂屋那张八仙桌的正中央。金灿灿的油炸糕在昏暗的屋子里,像是一小堆发光的金子,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勾引。
然后,他故意大声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哎呀,忘了铁柱家还让过去一趟说道说道买肉的事,得赶紧去。”说罢,他披上外衣,脚步沉重地走出堂屋,拉开院门,再“哐当”一声从外面带上,弄出明显的出门声响。
实际上,他出门后,立刻绕到屋后,从一扇不起眼的后窗,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藏身于堂屋通往内室的布帘之后,屏息凝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堂屋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静得只能听到地炉子里煤块轻微的“噼啪”声。油炸糕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愈发显得浓烈、持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堂屋靠近房梁的阴暗角落,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极其模糊、半透明的影子,如同水中的倒影,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它动作轻灵得如同飘落的羽毛,落地无声。
那影子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凝实了些,能隐约看出一个类似黄鼠狼的轮廓,但体型更小,更加纤细,皮毛仿佛笼罩在一层流动的光晕里,看不真切。它人立而起,小巧的鼻子使劲抽动着,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盘油炸糕,闪烁着极度渴望的光芒。
它很警惕,没有立刻上前。先是绕着八仙桌转了一圈,小脑袋左右摆动,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样。它似乎察觉到了门外和窗边那些香灰糯米的存在,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区域。
最终,食欲战胜了谨慎。它选中了看起来最“安全”的路线——从桌子的正前方靠近。那里,是陈岁安故意留出的、唯一没有明显撒米的地方,但在门槛的内侧,他特意加量铺了薄薄一层,并且用浮雪做了极好的伪装。
黄淘气蹑手蹑脚,一步一顿地靠近。它的全部心神都被油炸糕占据,眼看美食触手可及,它后腿一蹬,身体前窜,准备一跃而上桌面——
就在它的前爪即将越过门槛内侧那条无形的界线时,“噗”的一声轻响,它准确地踩在了那层混合了香灰的糯米上!
“吱——哇!!”
一声凄厉至极、绝非人间走兽能发出的尖锐惨嚎,猛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如同烧红的铁块烙进了皮肉!
黄淘气那半透明的虚影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颤抖、闪烁起来!它想跳开,但那沾了香灰糯米的爪子像是被滚烫的粘胶牢牢粘在了地面上,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它周身那层用于隐匿形迹的光晕瞬间破碎、紊乱,身形彻底凝实,显露出一只约莫一尺来长、皮毛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油光水滑的小黄皮子本体!只是此刻,它形象全无,疼得龇牙咧嘴,浑身绒毛炸起,黑豆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极度的惊慌。
就在黄淘气踩中陷阱、惨嚎出声的同一瞬间,藏身于帘后的陈岁安动了!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身形一闪便从帘后掠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的右手之中,已然紧握着那面被擦拭得幽光内蕴的祖传老铜镜!
陈岁安脚步不停,口中低喝一声,法力灌注,将铜镜的镜面对准了地上挣扎惨叫的黄淘气!
一道清蒙蒙、凉津津的光华,如同月辉般自镜面倾泻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地将那只金黄的小家伙笼罩其中!
“吱……!”
黄淘气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在那看似柔和实则蕴含着强大镇压之力的镜光下,它的一切挣扎都徒劳无功。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固定,保持着双爪抱着那只被咬了一口的油炸糕、后腿拼命蹬地的滑稽姿势,动弹不得。只有那双黑豆眼里,还能传达出无尽的慌乱、恐惧,以及一丝……被抓住现行的懊恼。
陈岁安手持铜镜,稳稳地站在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终于显出原形、被他牢牢制住的小小“肇事者”。屋子里,只剩下豆油冷却的细微声响,和黄淘气因恐惧而发出的、细微的“咯咯”牙齿打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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