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雨,细得像雾,沾湿了靠山屯陈岁安家仙堂的青瓦。檐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又绵长的声响。堂屋里光线晦暗,只有神龛前长明灯的火苗,在微湿的空气里不安地跳动着。一股沉水香混着老木头和旧纸张的气味,在空气中盘桓不去,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子陈年的凉意。房梁上,悬着几串早已褪色、蒙尘的旧铜铃,死气沉沉地垂着,像是凝固的岁月。
就在这片被雨声和香火包裹的寂静里,屯子口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引擎低吼。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像是从泥浆里刚捞出来,碾过湿滑的土路,精准地停在了仙堂院外。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
前面那位,是陈岁安的老熟人,李干部。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能在你身上看出点儿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后来陈岁安才隐约得知,他隶属一个代号“9局”的特殊事务司,内部人称“老K”。
跟在他身后的汉子,让站在堂屋门口的陈岁安眼神猛地一亮。
是李建军!
一年不见,李建军肩背似乎因常年劳累而微驼,左边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颧骨一直划到下颌,记录着不为人知的凶险。他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下来的老兵,也是陈岁安当年从越南那片吃人的热带雨林里,从一个比地狱还邪门的、供奉着“黑妈妈”的地宫中,硬生生背出来的兄弟。那是过命的交情。
“建军!”陈岁安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一个箭步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也顾不上那绵绵的细雨。
李建军同样如此,那张因风霜和伤疤而显得冷硬的脸上,此刻绽放出真切而激动的笑容,所有的沉稳和肃杀都在见到老同学的瞬间冰消瓦解。
“岁安!”
两人在细雨中用力地拥抱在一起,手掌在对方的后背上重重拍打着,发出沉闷而热情的响声。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情谊和挂念,都融在了这紧紧的拥抱和有力的拍打之中。分开时,两人还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仔细打量着。
“他娘的,你小子这脸……”陈岁安看着那道疤,语气复杂。
“嘿,捡回条命就不错了,多亏了你……”李建军用力捏了捏陈岁安的胳膊,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感激和庆幸显而易见。
一旁的老K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等着。
激动过后,三人才走进堂屋。老K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像是怕惊扰了这屋里的什么:“岁安同志,又来打扰了。这次的事,有点邪性,在中蒙边界,内蒙古东部的一片无人区。”
他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情况:那片区域,旧日军曾建有海拉尔、阿尔山等大型要塞,地下工事复杂。近来,接连出事。先是边防巡逻队有人半夜听见一种“不像狼,也不像人”的嚎叫,回来后精神失常,最后竟持枪自戕,现场找不到任何外力胁迫的痕迹。随后一支地质勘探队进去,携带的精密仪器全部失灵,显示地磁乱流达到惊人的程度,更诡异的是,他们驻扎的营地外围,发现了一圈焦黑的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灼烧过,草木成灰,土壤板结,却没有任何燃烧残留物和脚印。
“不是人为的。”李建军补充了一句,语气肯定,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诡异事件后的笃定,“现场干净的可怕,反而……更让人发毛。”
老K从随身携带的、同样沾着泥点的皮质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军用的铅筒,密封得极好,上面还有模糊的编号和褪色的警告标识。他拧开铅筒,从里面倒出一卷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我们找到这个,代号 《零号片》 。”他解开油纸,露出一卷黑白胶片。胶片边缘有些泛黄,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银色霉斑,像是凝固的泪痕。
更让陈岁安注意的是,老K竟然还从吉普车后备箱里,搬出了一台老式的、保养得却很好的手提电影放映机。
“这里看?”陈岁安有些意外。
“这里最‘干净’。”老K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香火缭绕的神龛,“也最安全。”
没有多余的话,王铁柱帮忙挂上了随身带来的白色幕布,曹蒹葭默默地点起了更多的安神香。放映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和卷片声,一束光柱刺破堂屋的昏暗,投在幕布上。
屏幕上最先出现的是单调的地震波数据图谱,黑白影像微微闪烁,陈岁安起初以为这只是一次常规的地质构造分析——直到画面突然定格在那段令人窒息的影像上。
地震波剖面图清晰地显示着地下岩层的构造,而在标注着“地下1200米”的深度,岩壳的连续结构被一个突兀的物体硬生生切断。那绝非自然形成的矿脉或空洞,而是一个拥有清晰几何轮廓、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的完整人造物。经过数字化增强处理的图像,毫不留情地呈现出每一个细节:修长的机身、巨大的垂尾、机翼与机身的连接结构……一切都指向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重型轰炸机……”老K倒吸一口冷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死寂的房间里激起涟漪。
这怎么可能?在地下千米之深的岩层中,在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飞行器存在的封闭地质环境中,竟然镶嵌着一架完整的日式重型轰炸机!它就像一枚被无形巨锤砸进岩石的钉子,又像是某个疯狂神只随手丢弃的玩具,以违背一切物理常识的姿态,永恒地凝固在岩层之中。
胶片播放完毕,放映机光源熄灭,但没有人动弹,没有人说话。黑暗中,陈岁安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咔!”
老K关掉了放映机。堂屋里陷入死寂,只有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和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那诡异的呜咽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陈岁安闭上眼睛,刚才观看时眼底不自觉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金纹缓缓隐去。再睁开时,他看着老K,缓缓道:“这不是片子……这是‘活’的记忆。是某个目睹了极端恐怖景象的战士,临死前记录下来的。”
老K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到陈岁安面前。
“这是三天前,最后一支失联勘探队,在信号彻底中断前,发回总部的最后一段音频信号转化成的声谱图和分析报告。”
陈岁安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上面的声波图谱,其频率、波形,与刚才放映机里播放的飞机形状完全一致。
屋子里,只剩下雨声,和一股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李建军沉默了良久,仿佛在积蓄说出下一句话的勇气。他最终抬起眼,目光沉重地扫过每一个人,缓缓开口:“还有一个情况……恐怕更糟。”他刻意停顿,让陈岁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咱们的同学苏晴,也在那支失联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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