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四周静悄悄的。
木家灶房里却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王翠花系着围裙，正手脚麻利地忙碌着。
灶台上，一口小锅里煮着几个鸡蛋，水汽氤氲，散发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这是她昨天特意咬牙买的，就为了给二儿子路上添点营养。
她小心翼翼地把煮好的鸡蛋捞出来，用凉水冲了冲，又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干，这才放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布口袋里，和几个热乎乎的窝头放在一起。
刚收拾妥当，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王翠花赶紧擦了擦手，迎了出去。
只见陈星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准时出现在了晨曦的微光中，额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陈星来啦！这么早，吃早饭了没？”
王翠花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关切地问。
“婶子，我吃过了，您别忙活。”
陈星利落地停好车，脸上带着清爽的笑意。
“瞎说，这么早哪能吃过，等着。”
王翠花不容分说，转身快步走回灶房，从那个小布口袋里摸出一个还带着温热的鸡蛋，塞到陈星手里：
“快，趁热吃了垫垫肚子，一会儿送建军去车站，还得费力气呢。”
陈星看着手里那个光滑温热的鸡蛋，愣了一下。
鸡蛋在这个年代可是金贵东西，木家条件一般，这显然是特意为出门的木建军准备的。
王翠花却想也没想就分了一个给他。
“婶子，这……这是给建军哥路上吃的，我……”
陈星心里过意不去，想把鸡蛋还回去。
“拿着！”王翠花把脸一板，故作生气状，但眼神里却满是慈爱：
“一个鸡蛋有啥，你吃了，才有力气把建军安安稳稳送到车站，听话，快吃了。”
陈星握着那个鸡蛋，感觉手心传来一阵温暖的熨帖，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王翠花被灶火映红充满关切的脸庞，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似乎从未如此自然地关心过他是否吃饱穿暖。
她的目光和心思，永远更多地停留在哥哥和弟妹身上，停留在家里的账本和算计上。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像这样被长辈不由分说地塞个鸡蛋，用带着命令却充满疼爱的口吻让他“快吃了”的场景，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是空白。
对比之下，王翠花这朴实无华、甚至有些“霸道”的关爱，显得如此珍贵。
这不就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最平凡的母爱吗？
“哎……谢谢婶子。”
陈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哑。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鸡蛋壳，将蛋白送进嘴里。
普通的白水煮蛋，此刻吃起来却觉得格外香甜。
王翠花看着陈星听话地吃鸡蛋，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又转身去张罗别的了。
陈星默默吃着鸡蛋，心里充满了对木家，尤其是对王翠花的感激和亲近。
很快，木建军就出来了。
陈星推着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车把上挂着木母塞过来的布包。
木建军背着打补丁的行李袋，站在门口。
王翠花眼圈红红的，伸手替二儿子理了理衣领：“路上当心，到了就写信。”
木大柱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雾缭绕中闷声说：“在厂里好好干。”
木小丫抱着宝儿，小手挥着：“二哥早点回来。”
陈星一脚支地，稳着车身：“建军，上车吧。”
木建军笨拙地侧坐上后座，朝家人挥挥手。
陈星回头对木齐章点点头，才蹬起车。
车轮轧过清晨安静的土路，渐渐远去。
王翠花倚着门框，直到影子消失在巷口才抹抹眼睛回屋。
木建军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抓着座垫下的弹簧。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声音在风里有点飘忽：“陈星哥，谢谢你啊……专门送我。”
“客气啥，顺路的事。”
陈星蹬着车，头也没回，声音平稳。
又骑了一段，眼看火车站的红砖房近了，木建军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压低了些：
“陈星哥……我妹她性子要强，心里有主意，但其实是顶重感情的人，以后要是有啥事，你多让着她点，别跟她计较……”
陈星蹬车的节奏慢了下来。
他依然没回头，但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建军，你放心。”
顿了顿，他补充道：“小章是啥样的人，我清楚。我认定的人，就会一辈子对她好。”
木建军听了这话，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到了火车站门口，陈星利落地停稳车。
他帮木建军拿下行李，又从车把上解下布包塞给他：
“开进去吧，婶子准备的，路上吃。”
木建军接过还温热的布包，喉结滚动了一下：“哎。”
陈星拍了拍他的胳膊：“到了京城，安心工作。家里有我。”
木建军重重点头，脸上露出憨厚却释然的笑容：“嗯，我走了，陈星哥。”
说起来如果如果陈星和木齐章结婚了，是不是该改口喊他哥了？
嘿嘿。
他转身汇入赶火车的人流，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陈星用力挥了挥手。
陈星站在原地，也抬手挥了挥，直到看不见木建军的背影，才推着车离开喧闹的站前广场。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自行车铃声再次在院门外响起。
陈星额上带着细汗，气息平稳地推车进来：
“叔，婶，建军上车了，票也检了，放心吧。”
木齐章已收拾妥当，拎着个布包站在院里。
王翠花赶忙从屋里拿出个小布袋塞给她：“头回去人家，不能空手。”
里面是几个红纸包的鸡蛋和一小包红糖。
陈星看着布袋，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接过布袋仔细挂在车把上。
他调整了一下车座高度，对木齐章说：“坐稳当些，路有点颠。”
木齐章侧身坐上后座，手轻轻抓住座垫铁架。
陈星等她坐稳才蹬起车，速度不紧不慢。
路上遇到挑水回来的张婶，她停下脚步，眯眼笑着：“哟，陈同志载着二丫出门啊？”
陈星按了下车铃，笑着点头：“哎，张婶忙呢？”
等车骑过去，张婶还站在原地望着背影，对旁边纳鞋底的李婆子叹道：
“瞧人家这对象找的，多踏实，哪像我家那个。”
车轮碾过石子路，微微颠簸。
陈星背脊挺直，有意避开坑洼。
快到陈家巷口时，陈星放缓速度，低声说：
“我家院子小，人口杂……要是他们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木齐章看着他后背，“嗯”了一声。
车把上挂着的布袋随着车轮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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