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刚过,空气里浮着草木的清气。小木蹲在染缸旁,手里攥着根长竹竿,正搅动缸里的靛蓝染液。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像揉皱的蓝绸子,倒映着她映得发蓝的脸。
“再加把石灰。”李奶奶站在一旁,用木瓢舀起一勺石灰粉,慢慢撒进缸里。粉粒落在水面,激起细密的白泡,渐渐与蓝染液融在一起,水色顿时深了几分,像泼进了浓墨的夜空。
“奶奶,您看这颜色,像不像去年在山顶看到的云海?”小木指着染液,眼里闪着光。去年重阳,她和村里的孩子爬上后山,看见云海在脚下翻涌,蓝得发暗,边缘却镶着金边,和此刻缸里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李奶奶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还真像。你外婆当年染布,也总说这靛蓝能藏住山河。她染的最大一块布,有戏台的幕布那么宽,说是要绣出北地的山川,挂在戏台上,让没见过的人也能看看她的家乡。”
小木心里一动,从墙角拖过一匹未染的白布,足有两丈长,是她前几日从镇上布庄换来的。“那咱们今天就染这块布,我也想在上面绣出山河!”
李奶奶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让你外婆看看,她的念想,有人接着做呢。”
两人合力把白布浸进染缸。布吸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很快就被染液裹住,只露出边角一点白,像雪山尖顶。小木握着竹竿,来回搅动,确保每一寸布都浸得均匀。染液溅在她的布鞋上,留下点点蓝痕,像落了片星星。
“得泡三个时辰。”李奶奶用石块压住布角,“泡够了,颜色才能咬进布里,洗多少次都不掉。”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茜草和黄檗,“等会儿染好蓝布,咱们再用这两种草煮汁,给山河点上颜色——茜草红当旭日,黄檗黄做沙丘,才像样。”
等待的时间里,小木搬来张小板凳,坐在缸边,听李奶奶讲外婆染布的故事。外婆年轻时性子急,染布总嫌时间长,常常没泡够时辰就把布捞出来,结果洗两次就褪成了浅蓝。班主(那位北魏公主)没少说她,却总在她染坏的布上绣些小花,说“虽不完美,却有生气”。
“那块想绣北地山川的布,后来染成了吗?”小木忍不住问。
李奶奶的声音低了些:“染成了,却没来得及绣。那年冬天,你外婆生了场大病,布就一直堆在阁楼里,后来……后来戏班散了,布也不知去向。”她顿了顿,又说,“但我记得,那布染得真好,蓝得发黑,在太阳底下看,能透出点紫,像藏着晚霞的夜空。”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小木和李奶奶合力把布从染缸里捞出来,沉甸甸的,滴着蓝水。她们把布铺在戏台前的空地上,让秋风慢慢吹晾。布面宽大,几乎盖住了半个晒谷场,蓝得惊心动魄,边缘的水珠滚落,在地上洇出串串蓝点,像画在地上的小溪。
村里的人路过,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张叔蹲在布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这颜色,比县剧团的幕布还地道!”王婶则摸着布面,啧啧称奇:“摸着手感真软,不像机染的布,硬邦邦的。”
夕阳西下时,布面已经半干,蓝得更沉稳了,像凝固的深海。小木按照李奶奶的法子,用茜草煮出红汁,黄檗煮出黄汁,又找来几支最粗的绣花针,穿上对应颜色的丝线,开始在布上“画”山河。
她先在布的左上角,用茜草红绣出个圆圆的旭日,针脚密密匝匝,像堆起的火苗;又在右下角,用黄檗黄绣出片起伏的沙丘,线条粗犷,带着股苍凉劲儿;中间的空白处,她用靛蓝的本色,绣出蜿蜒的河流,用针脚的疏密表现水纹,远看真像蓝布上流淌着清波。
李奶奶坐在旁边,帮她穿线,偶尔指点两句:“北地的山更陡,针脚得扎深点,才显得有棱角。”小木听着,调整着针法,指尖被针扎破了好几次,血珠滴在蓝布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像落了朵红梅花。
“别蹭掉了。”李奶奶用干净布擦了擦她的手指,“这血点子,也算给山河添点生气。”
整整三天,小木都泡在这匹蓝布前。村里的孩子跑来围观,有的帮她扶着布角,有的给她递水,小石头还捡来些光滑的石子,说要当“山尖”粘在布上。杏儿则用剩下的黄檗汁,在河流边绣了几棵骆驼刺,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野趣。
完工那天,小木把蓝布挂在戏台的横梁上。风一吹,布面猎猎作响,像真的有山河在涌动——旭日东升,沙丘绵延,河流蜿蜒,连那几点血珠,都像山间绽放的野花。
李奶奶站在台下,望着这匹蓝布,忽然老泪纵横。她仿佛看见,当年的班主和外婆就站在布前,一个拈着丝线,一个扶着布角,笑着说:“等绣完了,就唱一出《北地行》,让台下的人都看看,咱们的家乡有多美。”
“奶奶,您看!”小木指着布面,夕阳的金光落在蓝布上,红的更艳,黄的更亮,连靛蓝的底色都泛着金辉,像把整个天地都收进了布里。
村里的人都来了,围着戏台看这匹“山河布”。有人说要把它当戏台的新幕布,有人说该送到县里的展览馆,让更多人看看。小木却摇了摇头:“就挂在这儿,风吹日晒才好。等它褪色了,咱们再染一块,再绣一遍——山河总在,念想就不会断。”
李奶奶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蓝布。布面粗糙,带着针脚的凸起,却像能摸到山河的温度。她知道,这匹蓝布上绣的,不只是山川河流,还有一代代人没说出口的乡愁,和把他乡当故乡的坚韧。
夜里,小木躺在戏台后台,听着风吹过“山河布”的声响,像听着远方的涛声。她梦见自己变成了布上的一朵花,扎根在蓝得发暗的土地上,看着旭日升起,看着河流奔涌,心里踏实得很。
第二天一早,她又扛着竹竿,走向那口染缸。缸里的靛蓝染液依旧泛着光,像在等她继续捞出更多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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