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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74年7月10日，中午12点34分。
地点：中环·郑硕办公室。
外面日头毒得很，空气又湿又闷，吸进肺里都觉着黏糊，郑硕在中环的办公室冷气开得足，跟外面像是两个世界。
可这凉丝丝的安静，一下子就被闯进来的许冠文给打破了。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许冠文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身上那件浅色衬衫的腋下和后背都洇湿了大片。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都磨破了的旧帆布挎包，脸上丝毫没有三天前剧组杀青时的喜气，反倒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嘴唇干得有点起皮。
“郑生！”他声音带着点急促，像是小跑上楼的，也像是急火攻心。
他连客套话都省了，几步跨到郑硕那张宽大锃亮的红木办公桌前，拉开挎包拉链，双手在里面一掏，再猛地一抽，哗啦一下。
把厚厚一沓单据、报表、预算清单，全都摊在了光滑的桌面上，动作大得差点碰翻了旁边的青瓷笔筒。
“片子是拍完了，大伙儿也累脱了一层皮！”许冠文也顾不上擦汗，手指直接戳在摊开的单子上，因为用力，指尖都压得没了血色。
“可眼前这道坎儿，比我们拍戏时遇到的任何难题都他妈棘手！一个弄不好，前期投入的心血可能全得打水漂！”
他扯了扯紧紧箍着脖子的衬衫领口，好像那领子让他喘不过气来，语速又快又急：
“香江就是一个屁大点儿的地方，能把电影后期一套流程（录音、剪辑、冲印、配音、配乐、混音）形成体系的。
而且设备、技术还能勉强跟上时代不掉链子的，只有邵氏一家！可他们……”
他重重哼了一声，嘴角向下撇着，带着一股屈辱和愤懑：“可他们邵氏放话了，他们的技术车间，特别是最新的伊思曼彩色冲印线，就算是被人打死也不会对我们开放！
给再多钱也没用！在他们邵氏眼里，我许冠文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叛徒！现在摆明了就是要卡我们的脖子！”
他喘了口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继续倒苦水，手指在单据上不同项目间快速移动，像是在指点江山，又像是在发泄不满：
“现在摆在眼前的就两条歪路！要么，打包所有胶片和素材，坐船漂洋过海去湾湾！
那边价格是能便宜点儿，可能便宜三分之一还多！可他们那儿的设备，比邵氏清水湾片场里淘汰下来的还老掉牙！
技术也落后一大截，出来的画质、音效，根本没法看，没法听！我们这《鬼马双星》要是用湾湾的工艺做出来，立马就得变成廉价的地摊货！”
他顿了顿，抬眼紧紧盯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郑硕，观察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然后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压低声音，吐出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要想达到一流效果，不辜负我们拍的素材，只能下血本，去脚盆鸡！
找东京的东映或者东宝公司合作！
他们有好莱坞同级的技术，色彩还原度、声音保真度都是一流！可他们的报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初步算下来，光是冲印、剪辑、混音这几项最基本的，最少也要十三万港币打底！
这还只是裸价，万一中间我们有点什么调整，或者他们那边工序更复杂，超支的可能性非常大！”
郑硕一直安静地听着，身体微微后靠在高背椅上，指尖轻轻搭在一起。
等许冠文像倒豆子一样把苦水倒完，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墙边那台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输送着冷风，发出单调的“嗡嗡”声，更衬得许冠文报出那个数字后的死寂。
十三万港币——这数目像块巨石，砸在红木桌面上，回声震得人心里发慌。
霍建宁垂手站在郑硕侧后方，一听这数，下意识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喉咙里“咯”地一声轻响，硬是把到了嘴边劝诫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是管账的，脑子里瞬间就噼里啪啦算清了这笔账：这数目远超最初预留的后期制作预算，几乎要吞掉《鬼马双星》这部片子大半的预期利润，风险太大了。
然而，郑硕的反应却让许冠文和霍建宁都愣了一下。
他甚至没去看桌上那堆摊开、写满令人头疼数字的预算单，只是身体微微后仰，完全靠在那张高背皮椅里，整个人陷进去一小半。
他右手食指习惯性地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一下下清晰、稳定得有些过分的“嗒……嗒……”声，眼神放空，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脑中的“灵魂AI”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冷运转，蓝色的数据流无声倾泻，进行着苛刻的推演：
『选项A：湾湾方案：
-成本评估：预算节约率约35.2%。
-质量风险：成片技术质量（色彩饱和度、声音保真度、胶片颗粒感）经模型测算，预计低于当前香江市场顶级商业片标准18.7%。
存在因画质、音效粗糙导致观众口碑下滑风险，概率61.3%。
-品牌影响：不利于新成立的“凤凰·许氏兄弟”公司建立高端、精良的品牌形象，可能被贴上“廉价制作”标签。』
『选项b：脚盆鸡东映\/东宝方案：
-成本评估：预算超标92.1%，财务压力巨大。
-质量增益：其领先的伊士曼彩色冲印技术、多轨立体声混音技术支持，可提升影片整体视听品质约25.3%，尤其在都市喜剧所需的明快色彩、现场感音效层面具有标杆性优势。
-战略溢价：此次合作可作为切入脚盆鸡成熟影视工业体系的跳板，建立初步人脉。
高品质成片有利于后续在消费能力更强的东南亚市场（如新加坡、马来西亚）进行溢价发行，对品牌价值积累有长期正向效应，估值难以单纯用短期财务成本衡量。』
『资金拆解方案生成：
-可动用资产A：‘墨方’玩具上月产生的东南亚地区版权销售分红，到账金额约八万港币。
-可动用资产b：正大便利店网络未来两周的预期现金流，预计可临时拆借五万港币，需确保不影响便利店正常营运。
-方案可行性：资金缺口可覆盖，但会暂时抽空部分机动资金，需严格监控回款周期。』
『最终战略评估：选择脚盆鸡方案，虽面临短期财务压力，但利于打造精品案例，建立高端品牌形象，其长期战略价值远超短期财务成本。』
这几秒钟的沉默，被拉得极其漫长。许冠文紧张得手心冒汗，霍建宁则是忧心忡忡。
终于，郑硕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先落在许冠文那张因期待而紧绷的脸上，平静开口：“十三万，就十三万。不用再犹豫，也不用再比较了。
就定脚盆鸡的东映，或者东宝，看万代那边能更快敲定哪一家。”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千钧：“既然我们投入了这么多心血把片子拍出来，目标就不是小打小闹。
要做，就必须做到最好，做到顶尖。后期制作是成片的最后一关，也是决定品质的关键，在技术投入上，一分钱都不能省，一点折扣都不能打。
我们不能让《鬼马双星》这口气，憋了这么久，最后输在冲线这一哆嗦上。”
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仿佛刚才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数字。
“冠文……”他继续说道，声音沉稳有力：“记住了，我们做的，不只是一部卖座的喜剧，更是‘凤凰-许氏’的开门炮，是立招牌的作品。
牌子立住了，往后才有源源不断的利。”这话既是对许冠文说，也是在对霍建宁解释。
“邵氏为什么能垄断这么多年？不仅仅是渠道和明星，更是早年建立起来的‘大片厂品质’这块金字招牌。
我们要破局，就不能在最关键的质量上省钱，必须一步到位，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他转向霍建宁，指令清晰明确：“建冠文，资金的事情，我来解决。
建宁，‘墨方’上个月在东南亚的分红大概有八万，应该到账了，全部调过来。
另外，从正大便利店未来两周的流水里，临时拆借五万，务必保证不影响店铺正常进货和发薪。
这笔钱，要在影片南洋发行回款后第一时间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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