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盏无影灯晃得我眼珠子生疼,跟那个大功率浴霸似的,烤得人脸皮发紧。
我这身板儿被四条宽得像牛皮腰带一样的皮扣子死死固定在手术台上,手腕子、脚脖子、甚至脑门上都给勒了一道,别说动弹,就连想缩缩脖子都成了奢望。
这滋味儿,跟农村杀年猪也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今儿个我成了那头等着挨刀的猪。
那两个穿着银色防化服的家伙把我绑瓷实了,转身就退到了阴影里,跟两尊泥胎塑像似的没了动静。
我只能斜着眼珠子乱瞟,想看看耗子和水生怎么样了。
可惜这脑袋被勒得死死的,视野就跟那种老式的黑白电视机似的,只有窄窄的一条。
“陈先生,我看你的心跳很快啊。”
那个儒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一张略显苍白的人脸凑到了无影灯下。
魏宗明把那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举在胸前,手里还捏着一把亮晃晃的小号解剖刀,刀片子薄得跟蝉翼似的,一看就是开膛破肚的好物件。
我看这孙子这副做派,心里头那个恨啊,但这会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硬是挤出一脸褶子,摆出一副市井无赖的讨好相:“魏老板,魏爷,咱们有话好商量。您看我这肉糙皮厚的,也没几两油水,切开了也就是一肚子下水,怕污了您的眼。再说,您这大动干戈的,咱们可以谈,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看风水定穴那是祖传的手艺……”
魏宗明根本不理我这茬,他用刀背在我脖子的大动脉上轻轻滑了一下,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汗毛都在一瞬间立正敬礼了。
“风水?那种粗浅的东西,不过是古人对能量场的一种原始认知罢了。”魏宗明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狂热,那是那种练气功练岔了气的疯子才有的眼神,“陈先生,你还不明白吗?你经历的这一系列事件,多次近距离接触,让你成了绝佳的容器。那陨石的辐射很可能会改变你的细胞结构,普通人接种‘幽冥丝’,那是排异,是吞噬,但你不一样,你有机会成为‘完美共生体’。”
他说着,另一只手按动了旁边的一个开关。
原本昏暗的四周突然亮起了一排冷光灯。
我这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手术室,简直就是个标本展览馆。
四周靠墙的位置,立着十几个巨大的圆柱形玻璃罐子,里面灌满了惨绿色的液体,还有咕噜咕噜的气泡往上冒。
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那东西浑身的皮肤都溶解了,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纤维,无数根灰白色的菌丝像血管一样缠绕在肌肉上,从眼窝、鼻孔、耳朵里钻出来,在头顶上开出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肉红色小花。
最要命的是,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活的!
那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偶尔还会抽搐两下。
“这是七号实验体,意志力太弱,脑神经直接被菌丝接管了,变成了只会进食的行尸走肉。”魏宗明像个博物馆的解说员,语气平淡得让人发指,“旁边那个是九号,排异反应太强,骨骼都液化了。陈先生,人类的肉体太脆弱了,生老病死,不过几十年的光景。但这菌丝不一样,它们能让细胞无限分裂,只要熬过融合期,那就是永生。”
我听得直反胃,心里暗骂这孙子这是要把我也变成那种半人不鬼的怪物。
我想扭头不看,可那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乱跳。
就在这时候,我那只能看的一丁点余光里,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在离我不远的一张铁架子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之前被毒翻了的林念郎。
这老小子一直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跟死狗没什么两样。
可就在魏宗明在那儿滔滔不绝搞科普讲座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林念郎的手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轻,就像是神经反射。
紧接着,这老小子做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那张原本埋在枕头里的脸微微侧了一下,嘴巴一张,一点极小的黑东西被他吐到了床底下的阴影里。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还没等我琢磨明白,那黑东西突然闪了一下红光。
“滴——”
一声极其微弱的电子蜂鸣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响了一下。
魏宗明手里的刀子一顿,眉头刚皱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头。
“轰隆——!”
一声巨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这地下基地的天灵盖。
整个实验室剧烈地晃动起来,我身下的手术台被震得猛地一横移,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能让人酸掉牙的尖叫。
头顶那盏烤得我脸皮发紧的无影灯,“滋啦”狂闪两下,“啪”地一声彻底熄灭,玻璃渣子跟冰雹似的劈头盖脸砸下来,一块碎片擦着我脸颊飞过,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立刻流进了脖领子。
这林念郎,真他娘的是个老阴比!
他压根儿就没晕!
那玩意儿是定位信号器,这孙子这是把自个儿当坐标,引外面的黑龙组死士来炸营了!
实验室里的灯光瞬间全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
但这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墙角几盏血红色的应急灯就“嗡”地一声亮了起来。
红光把整个空间映照得跟洗照片的暗房似的,到处都是血红一片,比刚才还瘆人。
警报声凄厉地响了起来,吵得人脑仁疼。
魏宗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身形一晃,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稳住重心。头顶红灯闪烁,映得他苍白的脸忽明忽暗,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被打断研究的不悦和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杀意。
他甚至没有去看爆炸的来源,目光依旧锁定在我身上,仿佛外面天塌地陷,也比不上他眼前这个“实验素材”重要。
他手腕一翻,那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在警报的红光下划出一道寒芒,刀尖再次精准地对准了我的颈动脉。
“看来,没时间进行精细的细胞分离观察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可惜。不过,活体解剖也能获取不少宝贵数据。”
那刀尖泛着红光,直奔我的颈动脉就扎下来。
我这会儿被捆得比端午节的粽子还结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尖又奔着我脖子来了,心里头把如来佛祖到耶稣基督都快速祷告了一遍,指望他们哪个能显灵收了这妖孽。
就在这要命的关口,一声暴喝在不远处炸响。
“啊——!”
那是水生的声音!
我眼角的余光只看到一个人影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水生原本是被铁链半吊着,手腕处是那种特制的牛皮带子。
这种带子,里面夹着钢丝,正常情况下人力绝无可能挣脱。
但在这一瞬间,我听到了让人牙酸的“崩崩”两声脆响。
那不是皮带扣解开的声音,那是皮带硬生生被崩断的声音!
水生双臂上的肌肉像是充了气一样鼓胀起来,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蚯蚓。
脱困的水生如同出闸的猛虎,在血红的光线下,浑身都蒸腾着一股骇人的凶煞之气。他身边一个穿着防化服的研究员刚抬起手,就被水生一脚正蹬在胸口。
“咔嚓”一声,那是胸骨碎裂的动静。
那研究员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出去四五米远,狠狠砸在一排仪器上,噼里啪啦一阵火花带闪电,眼见是不活了。
魏宗明被这动静惊得手一抖,手里的刀子偏了几分,扎在了我耳朵边上。
“水生!干他!”我扯着嗓子大吼。
魏宗明眼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抽身便退,灵活得像条泥鳅,一闪身就躲到了那一排冒着泡的玻璃罐子后面,身影没入阴影里。
这时候,林念郎也动了。
他就像是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蹿下来。
剩下的的一个研究员还在发愣,就被林念郎从后面一把勒住了脖子。
“咔吧。”
清脆利落,那研究员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
林念郎顺手从那死人腰里摸出一把手枪,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也不管魏宗明去哪了,猫着腰就往出口跑。
“妈了个巴子的!老陈!顶住!顶住啊!耗爷我马上就来!”耗子还在那边跟手腕上的皮套较劲,身子扭得像条上了岸的泥鳅,嘴里是一刻不闲着。
实验室里算是彻底开了锅。刚才那阵剧烈的爆炸似乎破坏了那些玻璃罐子的稳定系统,刺耳的玻璃开裂声此起彼伏。
“咔嚓……哗啦!”
离我最近的一个大罐子率先撑不住,绿色的营养液混合着玻璃碎片轰然炸开,腥臭的液体泼了一地。那个浑身缠绕灰白色菌丝、开着肉红色小花的“实验体”随着液体摔在地上。
这玩意儿离了水不但没死,反而像是被激活了一样,趴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破风箱似的喘息声,四肢着地,扭曲着身体,冲着离它最近的活人——也就是还在手术台上的我,爬了过来。
它那一嘴参差不齐的烂牙里,滴答滴答流着绿色的涎水。
“我操!水生!救驾!救驾!”我拼命扭动身子,可皮带扣死了般纹丝不动。
水生这会儿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听到我的喊声,猛地回头,看见那怪物正往我身上爬,眼看就要张嘴咬我的脖子。
随手抄起旁边一个不锈钢的托盘,轮圆了胳膊,像扔飞盘一样甩了过来。
“当!”
一声巨响,那托盘精准无比地切在那怪物的脑门上。
那怪物被打得身子一歪,翻滚着掉下了手术台。
紧接着水生大步冲过来,也不解扣子,双手抓住束缚带的两头,低吼一声:“开!”
我只觉得胸口一松,那根两寸宽的牛皮带子竟然被他生生扯断了!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解开脚上的扣子,从手术台上滚下来,顺手抄起魏宗明落下那把解剖刀,对着地上那个还要爬起来的怪物脖子就是一刀。
噗嗤一声,绿水四溅,那怪物抽搐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耗子呢?!”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声喊道。
“这儿呢!这儿呢!哎哟我这胳膊快脱臼了!”耗子还吊在那儿,折腾得满头大汗。我冲过去,用解剖刀锋利的刃口嗤嗤两下割断皮套,这小子“噗通”一声掉下来,龇牙咧嘴地活动着手腕。
这会儿,整个实验室里的玻璃罐子都炸了,十几个半人半鬼的实验体在红色的警报灯光下群魔乱舞。
有的在啃食地上的尸体,有的正相互撕咬,还有的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水生!你的刀!”我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杂物。
那是我们的装备,堆在一个铁皮柜子旁边。
水生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过去。
两只变异的实验体试图拦截他,被他像推土机一样撞开。
他一把抓起那把黑色的短刀,反手一挥。
一道乌光闪过。
扑过来的一个实验体的脑袋直接搬了家,骨碌碌滚出老远。
这黑刀有点门道,锋利的不像样子。
有了家伙事儿,我们三个总算是有了点底气。
这时候,通往出口的合金大门已经变形了,显然是刚才那波爆炸的杰作。
门缝里往外冒着黑烟,还能听到外面激烈的枪声,看来林念郎的人已经攻进来了。
“往哪跑?咱们咋整?”耗子一边给微冲换弹夹,一边大声问我。
他的手还在哆嗦,那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后遗症。
我看了一眼那个变了形的出口,又看了看实验室深处。
那里有一扇厚重的气密门,魏宗明刚才就是往那个方向跑的。
“撤个屁!”我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史和小顾还没影儿呢!林念郎那孙子肯定是往外跑了,咱们要是现在撤了,那俩兄弟就真成标本了!”
水生提着黑刀,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住了一只从侧面扑过来的无皮怪物。
他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
我心里一热,这才是过命的交情。
“走那边!”我指着那扇气密门,“魏宗明那老小子往里跑,说明里面才是核心区。这地方的根儿肯定也在底下!”
我一脚踹开挡路的一具尸体,从地上捡起一个还能用的手电。
“水生开路,耗子断后,别让屁股后面那群烂肉咬了!”
水生点点头,单手持刀,另一只手把旁边的一个铁皮柜子推倒,暂时挡住了那些爬过来的实验体。
我们三个呈品字形,踩着满地的玻璃渣和黏糊糊的营养液,向着那扇深不见底的气密门冲去。
那扇门是半开着的,显然魏宗明跑得很急。
刚一靠近,一股阴冷的风就从门缝里吹了出来,那是地下溶洞特有的风,夹杂着更加浓烈的硫磺味和那种甜腻的菌丝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管子里像是塞了一团火炭。
“进!”
我低吼一声,率先钻进了那扇门后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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