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深处的光裹着细碎的铃音，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众人脚步。
苏璃将团绒拢在臂弯，小猫的铃铛与她腕间玉镯相碰，发出清越的和鸣，脚下的金色纹路便顺着这声音蜿蜒，在青石板上织出一条发光的路。
甬道入口比想象中狭窄，碎碑堆砌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姓名，朱砂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红，有些已褪成褐黄，像干涸的血渍，有些却鲜得能滴出水来，仿佛刚被人蘸着新血描过。
怨魄七号走在最后，玄色官靴碾过地上的碑屑，突然“咔”地顿住。
“陈九渊。”他的手指重重按在一面残碑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我师父的名字。”
苏璃回头，见他眼尾的红纹正剧烈跳动——那是勾魂使动了真怒的征兆。
怨魄七号从前总板着张冷脸，此刻却像被人当众撕开了心口的疤，声音发颤得厉害：“三十年前他去葬心原巡查，档案阁说他触了守墓兽的逆鳞，魂飞魄散连残片都没剩。可这血字……”他指尖抹过“陈九渊”三个字，再抬起时指腹竟染了层淡红，“未枯的朱砂，至少是三年内新填的。”
“阿幽！”苏璃突然低唤。
灯笼犬原本垂着尾巴跟在她脚边，此刻却像被什么拽着似的，圆滚滚的身子猛地往前窜，安魂灯在头顶晃出一道暖黄的光轨。
它跑过的地方，碎碑上的朱砂星名竟泛起微光，像被唤醒的星子。
众人跟着追上去，见它蹲在甬道尽头一具腐朽尸骨前，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嘴里叼着本皮面斑驳的账册。
“小心尸毒。”小烬的狐尾“唰”地卷住阿幽后颈，将它轻轻往后拨了拨。
这只总爱梳毛的狐狸此刻四尾绷成金红的弦，鼻尖动了动，“尸骨身上没有怨气，倒像……自己坐在这里等谁来收。”
苏璃蹲下身，接过阿幽手中那本账册。
封皮是褪色的玄色，边角卷着，沾着些暗褐色的痕迹——她摸了摸，是干了的血。
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小楷跳入眼帘：“守碑人轮值簿·葬心原篇”。
“戊申年三月十五，守碑人周承安，归期：无，状态：陨。”
“庚戌年七月初七，守碑人林素，归期：无，状态：陨。”
苏璃的指尖突然顿住。
她快速翻页，越往下翻，心口越沉——近三十年标注“陨”的守碑人足有上百个，每个的死亡时间都与大玄皇家祭典完全重合：春祭、秋狩、冬至封天……而他们死前最后一条记录，无一例外写着“调往葬心原执行例行巡查”。
“小烬。”她将账册递过去。
狐狸的狐火裹住账册背面，幽蓝火焰舔过之处，一层隐形墨迹渐渐显形：“礼部密档·续脉工程·第七次实验失败”“建议启用备用血脉方案，目标：苏氏遗孤”。
最后几个字被重重圈起，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续脉工程？”怨魄七号的指节捏得咔咔响，“我就说那些老东西怎么突然大兴土木修祖碑，合着是拿守碑人当血引子！”他猛地踹向身边的残碑，碎块“轰”地砸在地上，“每回祭典都要往葬心原送活人，说是巡查，实则是把他们的命抽干，去养那些破石头里的‘龙脉’！”
苏璃没说话。
她盯着账册上“苏氏遗孤”四个字，耳边突然响起昨夜团绒共感时，苏母跪在残碑前的画面——女子手腕被银链穿透，血滴在碑座上绽开的花，与账册上的朱砂红得一模一样。
原来母亲当年拼死要护她远离的“此途”，不是守碑人的命，是某些人眼里“备用血脉”的命。
“看这里。”小烬的前爪点在账册最后一页。
苏璃顺着它的爪子望去，发现所有“陨”字旁边都有个极小的印记，像片半开的莲花。
她取出《万灵古墓图鉴》，指尖按在印记上——那是守碑人与大玄皇室签订的契约印，本应随守碑人魂消而散，此刻却泛着幽光，像被人用线牵着，全部指向一个代号：归藏府。
“逆查符令流向。”她对着图鉴轻声说。
系统提示音“滴”地响起，红色字体在书页上跳动：【检测到三公级机密，当前权限（七品守陵使）不足，是否强制破解？】
苏璃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她转头看向蹲在脚边的阿幽，安魂灯的光映得灯笼犬的眼睛发亮：“你第一次点亮安魂灯的地方，是不是在归藏府方向？”
阿幽歪了歪脑袋，尾巴突然绷直如刀。
它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低鸣，额间的安魂灯“腾”地窜起青焰，照亮甬道侧壁一块与其他碎碑无异的石头——那石头表面的朱砂性名突然剥落，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机关。
“咔嗒。”
苏璃按下机关，石墙缓缓移开，门缝中渗出的阴气裹着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扑面而来。
那喘息声很轻，却带着活人特有的浑浊，像被湿布蒙住口鼻的闷响。
“三十七个。”小烬的狐耳动了动，“全被静魂锁禁锢着神识，醒不过来，也死不了。”
苏璃伸手摸向门缝。
阴气顺着她的指缝钻进来，带着腐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像某种腐烂的活物在舔她的掌心。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账册上看到的名字，想起怨魄七号颤抖的手指，想起团绒替她承受的因果——那些被标作“陨”的守碑人，根本没死，只是被关在这里，当活的血库，当沉默的祭品。
“阿幽。”她唤了一声。
灯笼犬立刻挤到她身侧，安魂灯的青焰将门缝照得透亮。
苏璃望着门后漆黑的阴影，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比刀还利：“他们以为圈养守碑人是天经地义，以为苏氏遗孤是任人拿捏的棋子。”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团绒颈间的铃铛，小猫立刻发出一声清越的喵鸣，与门内那些若有若无的喘息重叠，“可他们忘了——”
“我苏璃，从来不是什么合格的继承人。”
她话音未落，门缝中渗出的阴风骤然变急，腐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裹着细尘扑来，像一双无形的手，扯开了地下最深处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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