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跟炒豆子似的。
走廊里静得吓人，只能听见那帮保镖拉风箱似的喘气声。
他们大眼瞪小眼，手里的橡胶棍成了烫手山芋，原本那股子凶神恶煞的劲儿早没了，这会儿只剩下慌张。
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机要秘书”这四个字，那是通着天的。
一阵皮鞋踩水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听着就急促、有力。
外贸部王处长走在前头，板着脸，身上的雨衣还在往下淌水。
他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绿色军装，板寸头，两道眉毛跟利剑似的，手里提着个黑得发亮的公文包。
这人往那一站，身上的杀伐气，比陆铮这个上过战场的还要重几分。
“王处长！”姜晓荷半点没露怯，反手把那份外贸合同往怀里一抱，嗓门清亮。
“您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和陆铮怕是要被高局长的人当成‘破坏分子’，乱棍打出去了。”
王处长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还有缩在墙角不知死活的高志远，眼皮子跳了跳。
乱棍打出去？
我看是你们两口子要把这301医院给拆了吧！
但他是个老江湖，知道这时候屁股该往哪边坐。
他侧过身，对着那位穿军装的中年男人介绍：
“刘秘书，这位就是红星厂的姜晓荷同志，旁边这位是……陆铮同志。”
提到“陆铮”这俩字，王处长特意顿了一下。
刘秘书脚下一停，目光如电，跟探照灯似的在陆铮身上刮了两下。
陆铮腰杆挺得笔直，双腿并拢，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军人本能。
虽说浑身湿透，脸上还挂着泥点子，但这股子如山岳般的气势，在那儿摆着。
刘秘书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姜晓荷：“姜同志，我是军委办公厅的刘卫国。”
“关于南边战场上一批防寒服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导致我军战士大面积非战斗减员的事，我们需要向陆老核实情况。”
走廊里那帮保镖，一听“非战斗减员”几个字，腿肚子当场就转了筋。
这年头，敢在军需上动手脚，那是通敌，是要吃枪子的！
姜晓荷心里那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这把火，借着这股东风，终于烧成了燎原之势。
她转过身，几步走到高志远身边。
这老狐狸还在那闭着眼装死，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乱转，显然是在盘算退路。
“高局长。”
姜晓荷抬起脚，用沾满泥水的高跟鞋尖，轻轻踢了踢高志远的小腿肚子。
“刘秘书来找你了解情况，别在这儿挺尸，起来说话。”
高志远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陆铮。”姜晓荷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嗓子。
“高局长好像晕过去了，你是侦察兵出身，懂急救，帮高局长醒醒脑。”
“好。”
陆铮答应得干脆利落。他大步跨过来，顺手从旁边的消防箱里拎出一桶备用的黄沙水——那是为了灭火用的，放了好些日子，水面浑浊，上头还漂着俩烟屁股。
“哗啦！”
一桶透着馊味儿的脏水，兜头浇下。
“啊——！”
高志远像条被扔上岸的活鱼，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嘴里喷出一口脏水，连咳带喘：
“杀人了！杀人了！我是国家干部！你们这是私刑！私刑！”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刚睁开眼，就看见一双黑得发亮的军靴停在自己鼻子尖前。
顺着军靴往上看，是刘卫国那张冷得像铁板一样的脸。
“高志远。”
刘卫国打开手里的公文包，抽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纸，在他面前抖了抖。
“经查，商业局在去年冬天的军需采购中，涉嫌以次充好，将五万件填充了黑心棉和烂布头的棉衣送往前线。”
“现依法对你进行隔离审查。”
高志远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那张纸上的红章，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侥幸。
“不……不是我……”
高志远哆嗦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水里，伸手去抓刘卫国的裤腿。
“刘秘书！冤枉啊！那是……是我岳父让我签的字！”
“他是省里的老领导，我不敢不听啊！我就是个盖章的！钱都流到他那儿去了！我一分没拿啊！”
为了活命，他毫不犹豫地把他那个位高权重的岳父给卖了。
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局长模样？活脱脱一条摇尾乞怜的断脊之犬。
“是不是冤枉，去里面跟审讯员说。”
刘卫国嫌恶地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脏手。
“带走！”
几个早就等在后面的纠察兵冲上来，动作熟练地将高志远按在地上，反剪双手，“咔嚓”一声，那副冰凉的银手铐，结结实实地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不走！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岳父不会不管我的！”
“我是替他背的黑锅……我要见我岳父！”
高志远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姜晓荷冷眼看着他被拖走，脸上波澜不惊。
这人也算是个狠角色，这时候了还想着咬出岳父来保命。
可惜，到了这个份上，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了。
“姜同志。”
刘卫国处理完高志远，转过身看着姜晓荷，语气缓和了不少。
“这本笔记……”
姜晓荷立刻将手里那个红皮笔记本递了过去：“刘秘书，这是陆诚二哥用半条命换来的证据。”
“上面不但有高志远倒卖军需的记录，还有具体的账目往来和仓库地址。请组织过目。”
刘卫国接过笔记本，极其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感谢你们为国家挽回了损失，也为前线的战士讨回了公道。”
这一礼，重若千钧。
陆铮立刻回了个礼，动作标准，眼眶微微泛红。
等到这一大帮人呼啦啦地离开，走廊里终于恢复了清净。
赵院长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脸讨好地凑上来，腰弯得跟虾米似的：
“陆……陆同志，姜厂长，老爷子已经醒了，专家组马上就到，你们看……”
“赵院长。”姜晓荷打断了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刚才高局长在这儿的时候，您可是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这会儿风向变了，您这腰杆子倒是挺直了？”
赵院长老脸一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这也是没办法，我们做医生的，也就是听领导的话……”
“行了。”陆铮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我不难为你。但我爷爷要是再出一点差错，你也去里面陪高志远吃牢饭吧。”
“是是是！一定尽心尽力！”
赵院长如蒙大赦，赶紧安排护士去换药、清理病房。
病房的门重新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姜晓荷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身子晃了晃，脚下有些发软。
陆铮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隔着湿透的衣服，姜晓荷能感受到男人滚烫的体温和胸膛里有力的心跳。
“没事吧？”陆铮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心疼。
“没事，就是有点饿了。”姜晓荷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我想吃巷子口的那家馄饨了。”
陆铮伸手把她额前的湿发拨到耳后，目光软得一塌糊涂：
“等这边安顿好了，我带你去吃，管够。”
“咳咳……”
病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虚弱却又带着几分硬气的咳嗽声。
两人像是触电一样分开。
陆铮赶紧转过身，只见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氧气面罩摘了一半。
正瞪着那双虽浑浊却依然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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