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内，沈如晦靠在床头，阳光将她苍白的脸映得几乎透明。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无法起身，但精神却在女儿转危为安的消息传来后，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无所适从的空白。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发誓永不踏足的牢笼，只为了念雪。如今孩子安然，那她呢？她该何去何从？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熟悉的陈设，熟悉的熏香味道，甚至连床帏上悬挂的那个她曾经亲手编织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平安结，都还在原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却又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外间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陆文清那种温和沉稳的，而是另一种……更沉重，更压抑，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后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存在感。
沈如晦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她猛地闭上眼，侧过头，将脸埋入阴影里，用最直白的动作表达着拒绝。
珠帘被轻轻掀开。
顾长钧端着一碗新的汤药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昨日那身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军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常长衫，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威压，却多了几分洗不去的憔悴与沉寂。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与之前陆文清放下的那个空碗并排。然后，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目光落在她鸵鸟般埋起来的后脑勺上，那浓密却有些干枯的发丝间，隐约可见一小块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觉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道歉？还是如同昨夜那般无言的守护？似乎无论哪一种，在此刻她明确的抗拒下，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最终，他只是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沉默地转身，退到了外间。他没有离开，只是如同之前一样，选择了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如晦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但心底那根弦却并未真正松弛。他的存在，即便无声，也像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让她窒息。
过了一会儿，小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清淡的粥菜。
“夫人，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用一些吧。”小荷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沈如晦没有胃口，但想到自己若倒下了，更无法照顾念雪，便强迫自己坐起身。她瞥了一眼床头柜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汤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这药……”她声音沙哑地问。
小荷连忙道：“是陆医生开的方子，说是给夫人您安神补气的。刚才……刚才大帅亲自去厨房看着煎的，火候都盯得仔细着呢。”
沈如晦端着粥碗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亲自煎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嘲讽？他如今做这些，又有何用？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悸动？
不！不能想！她猛地掐断这危险的思绪，低头机械地喝着碗里寡淡无味的白粥。粥是温热的，滑过喉咙，却带不起丝毫暖意。
用完简单的餐食，小荷收拾了碗筷，又将那碗汤药往她面前推了推：“夫人，药快凉了。”
沈如晦看着那碗药。浓郁的苦涩气味，仿佛不仅仅是药材的味道，更掺杂了过往那些无法下咽的委屈、痛苦和绝望。这碗药，像极了她与顾长钧之间那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苦涩。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伸出手，端起了药碗。
药汁入口，极苦。比她喝过的任何药都要苦。那苦味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的味蕾，然后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直抵胃部，带来一阵轻微的痉挛。
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只是一口一口，极其缓慢地，将那碗代表着“调理”和“关爱”的、却如同她人生缩影般苦涩的汤药，尽数吞了下去。
碗底见空，她将空碗放回托盘，唇齿间乃至整个胸腔，都弥漫着那化不开的苦意。
这苦，是药，是命，也是她与他之间，那早已注定、无法回头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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