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夜晚。
天幕再度亮起,但这一次,笼罩在应天府上空的,不再是单纯的好奇与惊骇,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太子妃常氏的血崩而亡,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所有尚存一丝“人定胜天”侥幸心理的人。
太子妃之死,非但没有因时间提前而被视为天幕不准,反而在朱元璋、马皇后、朱标乃至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心中,形成了一个更恐怖的认知:天命不可违! 朱允熥的提前降生,似乎必须以他母亲的提前死亡为代价!这天幕,并非在给予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而是在用一种更残酷的方式,向他们昭示命运轨迹那不可动摇的铁律!
奉天殿前,一片死寂。再无人敢将天幕之言视为戏谈或妄语。以二十多名翰林院学士为首,大批书记官神情肃穆,严阵以待,他们手中的笔如同最忠诚的史官,屏息凝神,准备记录下天幕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无论是主播朱迪钠的讲述,还是那些看似荒诞的“网友”之言。这些记录,将成为大明王朝应对未来风暴最宝贵,也最令人恐惧的“启示录”。
天幕上,朱迪钠的身影显现,他的声音似乎也因这凝重的气氛而少了几分随意:
“上一讲我们讲到常茂,算是第八种死法。下面我们来讲大明皇室64种死法的第九讲,这一次,依旧是一位公主——朱元璋的第九女,寿春公主。”
他的讲述颇为简略:“寿春公主是在洪武二十一年因病早逝的,史料记载不多,确实没什么太多可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的驸马是颖国公傅友德的儿子,名叫傅忠。在寿春公主去世后,傅忠感念夫妻情义,终身未再续娶,直到永乐年间去世。”
天幕下,此刻还是颖川侯的傅友德,听到自己未来将成为“颖国公”,心中先是一喜,这是对他军功的肯定。但随即,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儿子傅忠尚公主固然荣耀,可公主早逝,儿子竟终身不娶……这固然是一段佳话,但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未免也太过凄清。若未尚主,儿子或许能儿孙满堂……不过,他转念一想,比起那被处死的牛城,自己儿子的结局已经算很好了。
只是,此刻的傅友德尚不知晓,他未来的结局远比儿子更加惨烈,而这个因公主早逝而“守节”的儿子,反而因此在那场席卷勋贵的大风暴中侥幸存活下来。若他知晓这一切,此刻的心情,恐怕就远非“复杂”二字可以形容了。
朱迪钠似乎也对这位记载寥寥的公主兴趣不大,很快便翻开了新的一页:
“好,关于寿春公主我们就说到这里。下面,我们开始重点讲一下大明皇室64种死法的第十讲——秦王次妃,邓氏之死。”
他的话音清晰而平稳,却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劈开了西安秦王府那虚假的宁静!
殿内,秦王朱樉正志得意满地搂着宠爱的邓次妃,亲手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她嘴边,对旁边神色黯淡的正妃观音奴视若无睹,完全沉浸在自己“安全无忧”的错觉之中。
然而,当“秦王次妃,邓氏之死”这几个字如同冰锥般刺入耳中时,朱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与惊怒!
他猛地一把推开怀中的邓次妃,霍然起身,力道之大甚至带翻了面前的果盘,瓜果滚落一地。他指着天空,目眦欲裂,声音因震惊和暴怒而扭曲变形:
“什……什么?!你说什么?!谁的死?!给孤再说一遍!!”
被他推搡在地的邓次妃,更是花容失色,瘫软在地,仰头望着瞬间变脸的朱樉和那冰冷的天幕,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刚刚还温存备至的王爷,此刻的眼神却如此骇人!
而那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秦王正妃观音奴,低垂的眼帘下,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天幕的死亡预告,终于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西安秦王府的头顶。
“秦王次妃,邓氏之死。”
这八个字,如同八柄淬了冰的钢锥,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西安秦王府温暖的殿阁,也将邓次妃那颗刚刚因王爷的宠爱和“和睦”假象而稍稍安稳的心,瞬间刺得千疮百孔。
她脸上的血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最终化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那双原本含情带笑、望着朱樉的杏眼,此刻瞪得极大,瞳孔却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映照着殿顶的彩绘和那散发着不祥白光的天幕。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嗬嗬”声。
方才朱樉喂到她嘴边的葡萄,那甜腻的汁液仿佛还残留在唇齿间,此刻却化作了穿肠毒药般的苦涩。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王爷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温热大手,是如何在听到天幕声音后,骤然变得僵硬,然后猛地将她推开!
那股巨大的推力,以及随之而来的、王爷那充斥着惊怒和不敢置信的咆哮,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呃……”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随即,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软泥,从锦墩上滑落,“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华丽的宫装裙摆散乱开来,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她甚至无力支撑起上身,就那样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格格作响。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冰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让她浑身冰冷。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天幕点了她的名,宣告了她的死亡。
与邓次妃那戏剧性、几乎无法自控的崩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下首的秦王正妃观音奴。
在听到“邓氏之死”这几个字时,她的身形甚至连最细微的晃动都没有。依旧保持着那副低眉顺眼、端庄娴静的坐姿,仿佛天幕所言,不过是吹过庭院的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
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将手中原本准备递到唇边的一小盏清茶,又轻轻放回了身旁的茶几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然后,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两弯平静无波的阴影。
她的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指尖甚至没有一丝颤抖。那张带着异域风情的美丽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同情怜悯,也没有物伤其类的恐惧。就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惊变,沉浸在一个无人能触及的、冰冷而寂静的世界里。
或许,对于这位早已被打入冷宫,心死如灰的正妃而言,无论是邓氏的得宠,还是邓氏的将死,都早已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这秦王府的荣辱悲欢,于她,不过是身外的一场大梦。
朱樉的暴怒仍在持续,他指着天幕,语无伦次地咆哮着,时而威胁,时而咒骂。然而,他的怒吼,在这瘫倒的邓次妃和静默的观音奴所形成的诡异画面中,显得格外空洞和无力。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只有那被打翻的葡萄汁液,在地毯上缓缓洇开一片深紫色的污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在死寂的殿阁中无声地蔓延。
天空中的巨幕依旧高悬,冰冷地注视着下方人间的悲喜剧。而西安秦王府内,一场围绕着“邓氏之死”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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