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天降暴雨。
豆大的雨点自铅灰色的天幕倾盆而下,砸在九碑山脉的嶙峋怪石上,溅起千万朵破碎的水花。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林澈身上早已凝固的血痂,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次次暴露出来,又被新的血水染红。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四天四夜。
白袍谢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愈发孤高与不真实,他手中那根通体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刑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第七十棍。”白袍谢的声音穿透哗哗雨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比暴雨更加冰冷,“此棍名为‘问心’,以初代牺牲者不甘之遗骨煅烧而成。它不伤肉身,只击心念。若你心中有一丝动摇,一丝悔意,一丝软弱,便会当场神魂崩解,沦为活尸。”
山脚下,火种营众人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无一人出声。
他们知道,这是最凶险的考验,任何声音都可能成为压垮林澈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澈缓缓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血肉模糊的脸。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疲惫与决绝。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笑声嘶哑而疯狂。
“好啊……那就让它看看!”他用尽全身力气,朝天吼道,“看看老子这颗快被打烂的脑袋里,除了打架,还他妈藏了多少东西!”
话音未落,那根名为“问心”的黑棍已无声无息地印向他的眉心!
没有撞击的闷响,没有皮开肉绽的痛楚。
棍落的瞬间,林澈眼前的世界轰然破碎!
暴雨、山脉、白袍谢……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一幕幕深深刻在他灵魂中的画面。
是千帆城地底,秦断浪被无数反律藤吞噬的最后一刻,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用尽生命嘶吼出的两个字:“快走!”
是联邦追兵的枪林弹雨中,“继火者”二代,那个总是憨厚笑着的汉子,微笑着转身,用自己的胸膛替他挡下了致命的子弹,倒下时嘴里还喃喃着:“首领……替我……看看新世界……”
是荒原之上,谢无衣抱着一个重伤垂死的新人,在沙暴中彻夜奔逃,背影踉跄却从未放手,哭喊着:“求求你,别死!林澈说了,火种营……一个都不能少!”
一幕幕,一桩桩,全都是他曾许下“绝不抛弃”的誓言,全都是用兄弟的血与命换来的惨痛证明!
“不……”
黑暗中,林澈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这些不是幻象,是他的心债!
黑棍中蕴含的怨念之力如附骨之蛆,疯狂撕扯着这些记忆,试图将它们扭曲成悔恨、动摇与绝望。
“承认吧,你的选择,只带来了死亡!”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若你当初选择屈服,他们……本不必死!”
“闭嘴!”
林澈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血丝密布,理智与疯狂在剧烈交战。
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恸在他胸中炸开!
“啊啊啊啊——!”
一声震彻山谷的怒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被心魔吞噬的瞬间,林澈竟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以那条早已被砸断、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左腿为轴,腰身猛然发力,整个人在跪姿之下,硬生生旋动了半圈!
八极,缠丝劲!以意御气,以气带身!
这一旋,恰到好处地将他眉心的要害卸开了三寸!
那根无形的“问心”之棍,贴着他的太阳穴,带着足以崩解神魂的怨力,狠狠砸进了空处!
林澈如遭雷击,七窍同时溢出鲜血,但他眼中的混沌与疯狂,却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如寒铁般坚韧的清明!
雨幕中,白袍谢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瞳孔微缩,死死盯着林澈,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以意御痛,强开心门……你竟能做到这一步?”
远处,盘坐在一块巨大岩台上的花络,娇躯猛地一颤。
她手臂乃至肩颈处的金络闭环已经亮到了极致,仿佛燃烧的黄金纹身。
她闭目感知着碑林中狂暴而混乱的能量流,忽然,她的心神被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气息所吸引。
那不是怨念,不是死气,而是一种……悲壮的决意!
顺着这丝气息,她拼尽全力发动了“纹路逆推”,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都灌注到那座离林澈最近的断剑石碑上。
无数被岁月和力量尘封的碑文缝隙中,丝丝缕缕微弱的红光,如同即将凝固的血液,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重组。
那是一段早已被强行抹除的文字!
“……吾等自愿赴死,非为永寂,只为……后来者,有选择之权。”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花络的识海中炸响!
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她望着那个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身影,低声呢喃:“原来……是这样。你们……早就选过了。”
第六日,雨停,天阴。
一个佝偻的身影,默默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刑罚之地的边缘。
是泣铁匠。
他手中捧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一碰即碎。
这把刀,是三年前,林澈带着最后一批从黑市淘来的材料找到他时,他亲手打造的第一件武器。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第一座断剑石碑前,将那把短刀,轻轻地、郑重地插入了林澈膝前的泥土里。
“你说要重建火种,我不信。”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但现在……我想看看,你能走多远。”
说罢,他不再看林澈一眼,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在风中显得无比固执的背影。
第七日,正午。
乌云散去,烈日当空。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林澈那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
第九十九棍落下,他的右肩胛骨应声碎裂。
至此,他全身骨骼,已有十七处断裂。
若非从小修习的八极桩劲死死维系着中枢神经不断,他早已是一滩烂泥。
第一百棍,即将落下。
整个九碑山脉,死一般的寂静。
白袍谢缓缓举起了手,这一次,他的动作竟有了一丝迟疑。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盲旗手,突然上前一步。
他将那面早已褪色、布满破洞的火种营旗,用力地插入身前的泥土中。
“风停了。”老人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空,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但它记得,该往哪儿飘。”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山脉的阴影处走出,径直来到场中。
是影刻师。
他走到林澈面前,看着这个血肉模糊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弯腰,对着他,深深一拜。
阳光下,他那十根因为过度雕刻而布满老茧的手指,竟是鲜血淋漓,指甲缝里,隐约可见与林澈断臂伤口处一模一样的紫金色毒芯残渣!
他竟是当初实验室外,为众人守夜断后而失踪的成员之一!
林澈仰起头,望着头顶那即将压顶而来的最后一棍,视野早已被血水模糊。
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两行混杂着血与尘的泪水,从他眼中滚滚而落。
他不再压抑,不再伪装,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不是要赢……我他妈根本就不是想要赢啊……”
他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悲怆,响彻天地。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了啊!!”
泪落之处,溅在身前的断剑石碑之上。
轰——!
一声来自亘古的巨响,自石碑内部轰然爆发!
覆盖在碑名之上的无数藤蔓与石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裂!
半空中,白袍谢脸色剧变,他手中那柄从未离身的木剑,竟“咔”的一声,骤然断裂!
一缕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溢出。
他怔怔地看着山脚下,他的弟弟谢无衣疯了一般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扶住林澈那即将倒下的身影。
“原来……”白袍谢失神地喃喃自语,“静止的河,真的……护不住岸。”
而在无人察觉的地底深处,九座断剑石碑的基座,在林澈的血泪触及碑身的那一刻,同时亮起了一圈微弱却古老的光晕。
一道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契约,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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