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冰河破晓双生暖,仁心妙手共回春(与国同庆更)
县医院走廊的灯光昏黄如豆,将几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特像偶尔来乡里演皮影戏时,那戏里焦灼不安的影子。
潘高园抱着熟睡的大狗子坐在长椅尽头,看那三个男人像被抽打的陀螺般在廊下来回转悠。
她注意到梅主任的干部棉裤膝盖处磨得发亮,想必是经常开会时搓揉的,此刻这双腿却突突抖得厉害,冻僵的棉鞋底在水泥地上磕出细碎声响,像秒针在催命。
旁边的梅先军更是魂不守舍,方才抬担架时磨破的双手无处安放,一会儿插进兜里,一会儿又掏出来对着呵气。
牙齿磕碰的声响清晰可闻,让潘高园想起冬天里挨冻的麻雀。
月月会不会……他刚开口就被梅主任瞪了回去,后半句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可不敢在这时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潘高园悄悄挪了挪冻的发麻的腿脚,心下诧异:自己也悬着心,也一样的挨着冻,可偏偏不像他们抖成这般模样。
莫非是自己不够担心?
这念头教她不安起来,偷偷将膝盖并紧,试图逼出几分颤抖,却只挤出个寒噤,倒是怀里的大狗子被她勒得不舒服,哼唧一声。
廊下穿堂风呜咽着,掀动墙上的《产妇须知》宣传画,画里胖娃娃的笑容被卷起褶皱。
汪细卫听见大狗子哼唧,停住脚步,将棉袄解开,坐在潘高园旁边,接过大狗子,将大狗子脚上的鞋脱了,塞进自己的袄子里面暖着。
他粗粝的手掌包住儿子冻得通红的小脚时,潘高园看见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护担架摔倒时沾上的黑泥。
梅主任见状猛地站起,从公文包摸出一瓶农家自酿的烧刀子,仰头灌了一口递过来:大家都喝点,驱驱寒!
酒瓶在三人手中传递,轮到潘高园时她只抿了抿,她可不敢多喝,怕急救房里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事情。
喝点酒,身子是暖和些,却听见自己心脏咚咚撞着胸腔,竟比昨夜踩雪的脚步还重。
汪细卫怀里的崽儿动了动鼻翼,在梦中他也闻见了酒香,扭了扭身躯。
最揪心的是护士端血盆经过时,梅先军竟踉跄追出两步,盯着盆里血色嘴唇发白。
还是汪细卫一把拽住已经乱了方寸的妹夫:别添乱!自己却把未点燃的烟蒂咬得咯吱响,烟草末子沾了满嘴。
都担心着呢!
潘高园忽然明白了。
她看着丈夫沉静的侧脸,又望望梅家父子筛糠似的腿……
自家男人家的恐惧不是抖在皮肉上,都闷在胸腔里,体现在了牙关上。
她终于不再试图模仿颤抖,紧紧身上的棉袄,双臂将自己搂得更紧些,像搂着整个风雪夜里最踏实的盼头。
快三点了,急救房里突然传出来一声清脆啼哭。
梅家两个男人停住转悠,汪细卫也蹭一下站起来,齐刷刷僵在原地,像被钉住的雪人。
县医院走廊的灯光在凌晨三点变得惨白,墙上字的笔画边缘模糊不清,像被太多焦灼的目光磨去了棱角。
当那声婴儿啼哭刺破寂静时,四个冻僵的人同时扑向手术室门,眼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的盯着手术大门。
门突然打开条缝,年轻护士端着搪瓷盆疾步而出,盆沿搭着的白布渗着暗红。
梅先军猛地拦住去路:护士!我媳妇咋样了?我听见孩子哭了!
护士脚步不停,绕开他说:孩子早取出来了!医生还在抢救!话音未落人已拐过走廊尽头,胶鞋底在水泥地擦出急促的声响。
不是都哭了吗?梅主任抓着冻僵的耳朵,干部棉帽歪到一边。
汪细卫怀里的大狗子被惊醒了,哇哇哭着,伸手要找妈妈,哭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叠出回音。
最熬人的是之后那半小时,孩子的哭声没有了,也不见医生告诉汪细月怎么样了。
汪细卫的烟早抽完了,手指却还夹着残存的烟蒂反复碾搓,烟草碎屑簌簌落在地上。
梅先军把额头抵在墙上的《新生儿护理须知》玻璃框上,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了又散,像给他模糊的焦虑罩上层纱。
连潘高园也坐不住了,抱着哭闹的崽儿来回踱步,胶底棉鞋磨地的沙沙声像在给所有人的心跳打拍子。
当时钟指向三点十分,手术顶灯突然由红转绿。
门开时走出的老医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白大褂前襟湿透,口罩耷拉在下巴上:万幸……母子平安。
梅主任身子晃了晃,汪细卫及时扶住他。
这个总在乡里会议上讲话的干部,此刻嘴唇哆嗦得像风中落叶,突然抓住医生的手上下猛摇。
恩人!您是梅家的大恩人!他从内衣袋掏出一卷大团结,怕不是有四五百块,票子还带着体温,不由分说塞进医生染血的白大褂口袋。
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深更半夜的……来的太急了,啥也没准备,麻烦您了,请大家伙吃个宵夜,买碗馄饨……
老医生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
他看了眼病房里面正在清理器械的护士们,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
以后可不敢这么耽搁了,这次是真的危险,差点大人小孩都留不住。
他转身进了病房,揣在口袋里的听筒和硬币在口袋里碰撞,发出轻响,像雪籽敲在窗棂上。
急救室的门再次推开时,先出来的是个护士,怀里抱着一个裹在军绿色棉襁褓里的小包裹。
护士托着那团东西走到光线底下,襁褓里竟是个浑身泛紫的胖胖婴孩,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憋得太久了,取出来本来没有了气息,护士轻声解释,得亏刘大夫坚持抢救,拍打了一刻钟才抢救回来。
她将孩子往梅先军跟前递,这个昨夜抬担架时虎虎生风的汉子,此刻却吓得连退两步。
那紫巍巍的小脸让他想起妻子汪细月在雪地里渗出的血。
潘高园默默将大狗子塞给丈夫,在棉袄上揩了揩手:给我吧,我比他有经验呢。
她接过襁褓时动作像接过一捧豆腐,手臂弯成恰到好处的摇篮。
婴儿在她怀里动了动,小嘴无意识的抿着,紫皮下透出些粉意。
她引着梅先军看,眉毛多像月月。其实那孩子肿眼泡皱皮脸,活脱脱是个小老头模样,哪有汪细月的影子?
但经她这么一说,梅先军突然发现那抿着的小嘴,的确与妻子有几分相似。
当潘高园将襁褓递过去时,梅先军手忙脚乱地学着潘高园的样子托抱。
护士笑着指点:胳膊当架子,手掌做托盘!
护士不说他还觉得自己会点,越说他越不会抱了。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那团温热忽然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粉嫩的牙床露出来,竟教这七尺汉子红了眼眶。
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就是他的孩子?
这个差点要了他娘命的小兔崽子!
推床轱辘声响起时,梅先军还抱着孩子傻站着。
汪细月被推出手术室,脸色白得跟枕头一个色号,鬓发湿漉漉贴在额角,闭着双眼,鼻孔插着呼吸管。
护士说麻药劲还没过,人还没醒,等会就醒了。
汪细卫接过推床跟着护士,梅先军立即亦步亦趋跟着推床,怀里的襁褓与他卧床的妻子形成奇异对照。
护士给开了一间空着的病房,病房里飘着一股奇怪的消毒水味儿。
潘高园正听护士交代事项:病人醒了六小时内不能喝水,用棉签蘸水润唇……
梅先军忽然插嘴:能喂红糖水不?我娘说……
老护士瞪他一眼:科学伺候!先学量体温!
他接过护士递来的体温计,不知道如何下手,被他攥出汗印……
快五点时,汪细月睫毛颤了颤,有了苏醒的迹象。
梅先军慌忙俯身,怀中的婴儿忽然啼哭起来。
汪细月睁开眼,目光先落在丈夫脸上,又移向那团啼哭的襁褓,苍白的嘴唇轻轻扬起:好丑……
梅先军把儿子轻轻放在妻子枕边,紫色褪尽的婴孩本能地往热源凑。
汪细月的手指抚过孩子胎发,忽然滚下泪来: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们都走了,追不上你们……
梅先军在旁边擦着鼻子,傻笑着说:“说什么傻话,咱们一起走,不会丢下你得……”
天亮了,窗外,雪停了。
潘高园正用棉签给小姑子汪细月润唇,汪细卫抱着熟睡的大狗子倚在门框上,眼巴巴的看着病床上的妹妹。
都说女人生次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这话还真是没有说错,想潘高园当时生大狗子……
朝阳越过冰凌,在水泥地上投下暖色的光斑。
清晨的县医院走廊里飘着稀饭的咸香,梅母挎着印花包袱出现时,鬓发还沾着未化的冰凌子。
听说母子平安,这个在储蓄所上班的优雅女人也落了泪。
眼泪砸在包袱皮上,洇深了上面印的喜鹊图案:月月受苦了……咱梅家记着这个情呢……
话音未落,站在门边的梅主任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梅先军大早上就有点流鼻涕,这时也开始咳嗽。
小护士闻声赶来,口罩上的眼睛瞪得滚圆:感冒的统统出去!产妇和新生儿最怕传染!
父子俩被赶到走廊长椅时,活像两只被雨淋蔫的公鸡。
汪细卫和潘高园也害怕自己也感冒了,传染给床上脆弱的母子俩,也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梅主任擤着鼻子忽然跳起来:抬担架的乡亲们……不行,我得去看看去。
他趿拉着棉鞋往外跑,胶底在水泥地擦出慌乱的声响。
消息果然不好。
昨晚就陈篾匠一个人说自己发烧了,大晚上的也没在意,农村人睡一觉起来就差不多了,结果没想到早上更厉害。
最吓人的是抬首杠的赵家兄弟,两人裹一床被子正冷的在打摆子。
昨晚来的太迟,一身的汗,住的地方又没有办法泡澡,也没有什么驱寒的东西,结果,好几个都和梅主任一样,也感冒了!
梅主任急得直跺脚:都接来住院!费用梅家包!
看着被梅主任接过来的几个病人,汪细卫两口子站在病房窗边纳闷。
潘高园摸着自己额头:怪事,咱俩咋没事?
汪细卫闻着忽然飘来煎药味,汪细卫猛地一拍大腿:是老爷子的药!他说是什么固本什么源的呢!还说好东西不多了呢!那药倒了没?才喝了两次呢!
他忽然想起老爷子递药时眼底的深意,想起那碗先甘后苦的汤药下肚后,仿佛有暖流钻进骨髓里的感觉。
这般好东西,怕是城里医院都未必有吧?
药?潘高园想起昨天下午自己和大狗子喝的那药,难道真的是有效果的?效果有这么好吗?
怪不得昨晚大家都冷,老梅家父子俩都在发抖,自己只是觉得冷,却抖不起来呢!
“没倒呢,好像还在火塘旁放着,回去还可以喝吗?”
汪细卫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还有一包药放在家里。
沈老爷子说让自己学着煎,这么好的东西可不敢自己下手,得等老爷子来,请老爷子帮忙煎熬……
正好赶上80年庆祝,章节正好可以赶上,那就凑个热闹,一起了,祝愿祖国繁荣强大!祝愿大家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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