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寒枝新芽暖仁里,夜枭计穷见天明
来送人的人群里,算上梅家父子俩,一下子病倒五六个壮劳力,实在是有些吓人,都在说这个孩子的命真硬。
差点送走了自己母亲,又将这群帮忙的乡亲折腾了个半死。
万幸人都在县医院左近,若真散回乡里,凭卫生所那两个赤脚医生,怕是磨破鞋底也照应不过来。
梅主任当然是不知道这些话的,他擤着通红的鼻子,挨个病房巡查,送东西打招呼。
陈篾匠正对着体温计呲牙咧嘴,李屠夫额头敷着白酒浸湿的毛巾,最惨的是赵家兄弟,两张病床,抖得床架子哐当响。
踏实在院里养着!梅主任把水果罐头挨个塞到枕边,这可算是稀罕物了,农村谁家舍得吃这个?
我让医生用最好的药,肯定会让大家都能赶回去过年,医药费营养费都记梅家账上!
没染病的几个汉子要告辞,却被梅主任拦着去做检查,可不敢让大家带着病回去。
穿白大褂的姑娘用冰凉的听诊器贴他们胸膛时,这些山里汉子羞得耳根通红,倒比抬担架时还喘得厉害。
梅主任的妻子没用信封,特意寻来红纸裁成正方形的纸张,二十元大团结折成双喜字型。
沾沾喜气!她挨个塞进汉子们粗粝的掌心。
有人捏着红纸包局促不安:这哪成……就是帮个忙送个人而已。”
“就是啊,梅主任说好十块的……
梅夫人便笑:当我家老梅给各位家里孩子的压岁钱!今年过年咱们可能是回不去了!大家难得来一趟,去县里转转去,差钱跟我和老梅说。
这话说的漂亮,事情办的大家都很顺心,大家也就将钱收了起来。
得了钱的乡亲们像群候鸟,集结在一起,摸着兜里的现金,涌向县城街市。
供销社柜台前顿时热闹起来,发现这里的价格比乡里要便宜一些,穿蓝布衫的售货员举着竹竿取货,塑料凉鞋、印花枕巾、铁皮手电筒……
有些人攥着红纸包犹豫半晌,最终称了半斤水果糖,又给媳妇扯了块的确良布料。
马家的老大却在文具柜台转悠,他家小子刚上初中,一直想要一只钢笔,看看英雄钢笔的价格,没舍得,最后买了支杂牌钢笔。
最让人心酸的是老王头,揣着钱把百货公司逛了三遍,最后只买包经济烟,余下的钱用布帕裹了又裹,说要留着开春买猪崽。
夕阳西下时,这群带着消毒水味的山里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医院外的小旅馆走,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却比来时轻快许多。
县医院窗台上是汪细卫去买的一袋红鸡蛋,护士们抿嘴笑着每人抓两颗。
医生很负责任,将汪细月的情况详细的给梅主任和他夫人做了介绍。
由于难产,汪细月宫膜受了很大损伤,这次需要住院好好养养,要不然下次怀孕就很困难。
这可捅了老两口的心窝子,梅主任的妻子因为身体原因,只有梅先军一个孩子,还想着梅先军能多生俩孩子呢。
当初想要和梅家结亲的人家多了去了,公家人家的姑娘也不少,老梅家两口子为什么没有阻拦梅先军和汪细月结婚?
第一确实是喜欢,梅先军喜欢汪细月,老两口对这个明媚的姑娘也是喜欢的,何况当时两个小的惹出了人命,容不得他们不答应。
其次就是心里的盘算,汪细月是个农村户口,在这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候,如果两个都是公家人,那基本就只能有一个孩子。
但是如果是半边户,那就还有操作的空间,农村户口是允许生两个孩子的,他们计划的就是如果第一胎是个丫头,那就要争取第二胎。
现在第一胎虽然是个儿子,可是有条件,又不差钱,再生个丫头,儿女双全才能凑成一个好字呢!
不能生育了哪行?必须得好好治疗!
所以老梅家决定一家人今年不回家过年,就在县里过了,县里梅主任有一套房子,别人都不知道,这时正好可以用上。
汪细卫一家可就不行了,生孩子来看看、帮帮忙没问题,不能妹妹生完了娃儿,一家子还赖在这里照顾汪细月,蹭吃蹭喝啊!
所以虽然汪细月很想哥嫂在这里留着,老梅家其他人也一再挽留,最后汪细卫还是决定要和潘高园带着大狗子一起回自己的木屋去,也给老宅报个信,让老宅知晓汪细月的情况。
梅主任站在医院门口送行,看那些身影消失在雪野尽头,忽然觉得看这白茫茫的雪地都透着喜气。
汪细卫回来都没有进自己的木屋,踩着积雪吱呀呀迈进老宅院门时,夕阳正把屋檐的冰凌染成橘色。
钱左秀坐在堂屋门槛上拣豆子,眼皮都没抬:“哟,大忙人还晓得回来?”
汪细卫打过招呼,就把汪细月的事情给爹娘讲了一遍。
当听到闺女这次差点难产没了的时候,老太太手里的笸箩猛地一抖,黄豆撒了一地。
可当她听到“住院调养”四个字时,她那薄嘴唇立刻抿成道缝:“金贵得嘞!谁家媳妇不是在家生的?老梅家钱多烧的?”
汪细卫看着满地乱滚的黄豆,蹲下身帮拾豆子,声音闷闷的:“医生说月月身子亏大了,不住院调理怕往后怀不上呢!”
“怀不上就怀不上!”钱左秀一把拍开儿子的手,“当老梅家是皇粮庄子需要继承?住一天院得花多少钱?有这钱做啥不好?”
她心疼钱,感觉老梅家花钱都是在花她的钱……
汪细卫心寒得跟屋檐上的冰凌,这是你养大的丫头啊?可不比那些钱珍贵?
里屋帘子动了动,崔咏梅捧着微隆的肚子出来倒水,脸色比搪瓷缸还白。
汪细卫趁机道:“咏梅这也五个月了,得空去卫生院照照b超,检查一下。”
他确实被妹妹汪细月这次的情况给吓住了,更记得沈老爷子和他聊天时说过一句“崔家娃娃胎像弱呢,可得仔细着点。”
他现在对沈老爷子可是信奉的很,检查时一堆大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感冒症状,就他和潘高园没事。
就连跟着挨冻的大狗子也一点问题没有,这就由不得他不信这是那包药剂的功效。
“照啥照!”钱左秀霍然起身,豆子从围裙缝簌簌漏下。
“咱们攒那点钱容易?当年我生你们兄妹仨,哪个前晌还在地里干活,后晌灶膛前就落草了,如今倒要照什么波!”
崔咏梅指尖掐得发白,突然轻声说:“哎哟,我有点头晕……”
“娇气!”老太太嘴上骂着,却还是扶媳妇坐下,扭头瞪大儿子,“看你招的她!赶紧回你新屋去!”
汪细卫望着西厢房窗棂上褪色的喜字,他摸出梅主任给的红双喜递过去:“爹,您劝劝娘……”
汪老汉坐在火塘旁的椅子上叭嗒旱烟,烟雾笼着沟壑纵横的脸,难得开了次口。
“唉!你娘是穷怕了……七二年,你妹妹刚生没多久呢,她背着细月地里捡漏下的土豆,差点没走回来……”
暮色漫进堂屋时,汪细卫默默往外走。
钱左秀在屋里站着,也不说话。
汪细卫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做了也做了,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他走出老远回头,整个汪家坳大院的房子错落有致,但独独老汪家的院子里,暗沉沉的,像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以前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内心不由得很是窝火。
要说汪家坳大队里谁心头最窝火,王大山准是头一份。
自打上回说瞎话,被潘高园堵着门骂,还举着柴刀追了他半里地,他解放鞋都跑丢了一只的糗事在村里传开以后,这汉子觉得自己在村里的地位下降了不少。
王大山有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生就一副夜猫子眼。
煤油灯都照不见的黢黑夜里,他能看清田埂上的蛤蟆跳,认得出谁家晾的裤衩破没破洞。
这本事让他这些年偷鸡摸狗从没失过手,张家的腊肉李家的酱瓜,但凡他惦记上的,总能神不知鬼不觉顺走。
这也是他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底气,从来不留把柄,没想到在潘高园身上跌了个跟头。
他能不恨潘高园吗?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潘高园压在身下百般折腾,才能出他心里那口恶气。
可是汪细卫是村里出了名的能人,如果说干架,他肯定干不过汪细卫。
继续诋毁潘高园?现在潘高园在村里名气大着呢,大家都对潘高园赞不绝口,诋毁也没人信。
他就只能搞些下流手段,吓唬吓唬这小两口,最好能让他们认为这里是个凶地,放弃在这里修房。
如果能把他们逼回石岩屋,继续在那漏风的石洞里住着,那才是最好。
前几天那场夜里竹竿鬼响动,就是他搞的名堂。
偏巧第二天老刘家三爷爷咽了气,村里人都说是老人家收脚板印顺道抖搂竹竿,倒叫他白捡个便宜。
后来又在林子里布了新机关:细麻绳拴着破瓦片,风一吹就能撞出哐啷响,夜里抹黑去放,赶天没亮就去取走。
啥证据没有,没人再去世,就会想到这地方是个不吉祥的地方了吧?
连吓人的说辞都想周全了,就说是前年上山弄柴被野猪咬死的李叔来找替身冤魂。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夜雪拦住了他所有算计。
没有下雪,他可以凭着他的能力来无影去无踪,但是下了雪,地上就会留下痕迹,这吓人的把戏就会露馅。
王大山蹲在自家土墙后头,望着离他家有段距离的汪家木屋,里面的煤油灯光摇曳,他牙花子都快咬碎了。
汪细卫和潘高园的身影在木屋的缝隙里晃来晃去,一会儿给灶膛添柴火,一会儿拿草帘子补缝。
“狗日的倒灶雪!”他骂咧咧回屋,胶鞋底把雪地碾出深坑。
要搁平常夜里,他早摸黑去踹翻汪家的晾衣杆,往水缸里撒灶灰了。
可这白茫茫的雪地偏生比十五的月亮还亮堂,连黄皮子路过都留一串梅花印。
他一个大活人,只能按下自己心中的算计,等以后再说……
麻烦大家给我个五星好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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