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松开捏着铜纽扣的手时,声之屋的吸音墙面突然在她眼前泛起重影。
苏糖直播结束时那句“我就是暴躁”的尾音还在空气里震颤,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有人拿细针一下下挑开神经。
“昭姐?”沈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疑惑。
她想回头应一声,喉间却突然像被塞进团浸水的棉花。
张了张嘴,发出来的只有气音,像风穿过漏风的窗缝。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她小心封存的声音突然涌了上来——
许蔓在“审判密室”里哽咽的“我想被看见”,小黎在“幻觉走廊”里尖叫的“我不是疯了”,苏糖在隔音玻璃后闷着哭的“我好累”……
所有声音叠成一团乱麻,绞着她的耳膜。
眼前的监控屏开始闪烁。
林昭昭踉跄着扶住控制台,指节泛白。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却听不清沈巍在喊什么。
直到膝盖撞上转椅,整个人跌坐下去,这才发现额角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鬓角的碎发。
“叫周岩!”
沈巍的手按在她后颈,带着医学手套特有的凉意,“昭姐,你先别说话,我数到三,我们慢慢站起来。”
她想摇头说不用,但喉咙像被铁钳死死掐住。
意识开始模糊前,最后看见的是沈巍镜片后的瞳孔骤缩——那是他三年前第一次见她设计密室时,发现机关漏洞的表情。
手术灯熄灭后第三小时,周岩签署了转院同意书。
救护车穿过凌晨四点的城南隧道,车顶蓝光映在沈巍脸上,他一直握着林昭昭的手腕测脉搏。
“去祖宅。”
陈慧兰在电话里说,“她小时候每次做噩梦都得听着静流池才能睡着。”
阿青提前打开了地暖,老屋的木地板吱呀响了一整夜。
等再能看清东西时,林昭昭已经躺在自己卧室的榻榻米上。
天花板是奶奶亲手糊的蓝印花布,纹理细密如旧时信纸,边缘微微翘起,在穿堂风中轻轻翕动。
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得花纹轻轻摇晃,带来远处栀子花未绽时的青涩气息。
周岩的银色仪器在床头柜发出规律的滴声,金属外壳反射着晨光,像一颗缓慢跳动的机械心脏;
他抱着平板站在窗边,白大褂衣角被风掀起一角:“杏仁核持续高频放电,和三个月前许蔓事件后的峰值相比,这次高了27%。”
“她不是失声。”陈慧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昭昭偏过头,看见奶奶的旧友正弯腰翻她的帆布包,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是被太多‘未出口的痛苦’塞满了。”
她抽出那本磨旧的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声之屋的吸音棉碎屑,“最近三个月的记录,每本最后都多了一句。”
林昭昭盯着陈慧兰翻开的纸页。
潦草的字迹在“苏糖 摇滚专辑”的备注下歪歪扭扭爬着:“他们的眼睛,像极了奶奶最后一次看我。”
陈慧兰坐下来,掌心覆在她额头上。
老人的手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粗糙而温热,指腹轻压太阳穴时,仿佛有电流顺着颅骨蔓延,和奶奶临终前摸她脸的触感重叠:
“你总说共情是桥梁,可你把桥修成了墙。那些困在密室里的声音,你全砌进自己身体里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一声声刮擦着耳道,如同金属丝在神经上拖行。
林昭昭想抬手摸摸陈慧兰的手背,却发现手指在发抖,指尖触到皮肤时竟有轻微的麻痹感,像是冻过又回暖的末梢神经在苏醒。
她张了张嘴,这次连气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枕巾,湿痕蜿蜒,留下微咸的触感。
“去祖宅住段时间吧。”
陈慧兰合上笔记本,“你奶奶种的栀子花该开了,阿青已经去收拾静流池了。”
祖宅的青石板路硌得脚踝生疼,每一步都像踩在未打磨的玉石上,凉意透过袜底直抵足心。
林昭昭扶着院墙上的老藤,藤蔓表皮皲裂,指尖划过时带起细微的纤维断裂声,看阿青蹲在井边调试水阀。
穿竹管引下来的山泉水“叮咚”落进石槽,水珠迸溅,有一滴正好落在她手背上,清冽得让她一颤;
水面浮着片新摘的薄荷叶子,随着水流打转,散发出微苦的香气,混着湿润苔藓的气息扑面而来。
“吸气时想‘我在此’。”
阿青直起腰,发梢沾着水珠,“呼气时念‘你不进来’。”
她示范着,肩背像山涧的云般舒展,“这是自然疗愈的呼吸法,水流会帮你带走多余的声音。”
前三天,林昭昭根本做不到。
她蹲在石槽边,刚闭眼就听见许蔓的呜咽,小黎的尖叫,苏糖的疲惫。
手指无意识抠着石槽边缘,指甲缝里全是青苔,指甲下渗出淡淡的绿痕,带着植物汁液的腥味。
直到第三夜暴雨倾盆,她裹着湿透的外套坐在廊下,看着雨水在静流池里砸出无数小坑,雨点抽打着屋檐,节奏杂乱如鼓槌敲击铁皮屋顶。
“许蔓。”她对着雨幕无声地说。
手不受控制地探进水里。
指尖划过水面的瞬间,那些重叠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她用食指在水流里写“许蔓”,水纹立刻冲散字迹;再写“小黎”,波纹更急;
最后写“苏糖”,水流卷着她的手转了个圈。
眼泪混着雨水砸进池里,温热与冰凉交织,在脸颊上拉出细长的沟壑。
林昭昭突然发现,那些声音不再是绞着她的麻绳,而是跟着水流往前淌的落叶。
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抽噎——不是被扼住的闷响,是真实的、带着哭腔的气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却终于有了出口。
深夜的静流池腾着薄雾,水汽氤氲,贴着小腿爬升,像一层流动的丝绸裹住肌肤。
林昭昭脱了外套,赤脚踩进水里。
石槽里的水漫过脚踝,凉得她打了个寒颤,脚底下滑腻的青苔,趾尖碰上一块凸起的卵石,稳住了身形。
她摸出随身带的剪刀,剪下一缕长发——发尾还沾着声之屋的吸音棉碎屑,断发飘落水中,旋即被水流托起,打着转儿漂向下游。
“呼——”她对着水面吐气,看波纹荡开,温热的气息撞上冷空气,凝成一小片白雾,随即消散。
那些声音又响起来了,许蔓的、小黎的、苏糖的,但这次她没躲。
她闭上眼睛,喉咙像生锈的齿轮般转动:“我……”
沙哑的单音惊得池边的青蛙扑通跳下水,涟漪层层推开,惊起一阵潮湿的泥土腥味。
林昭昭睁开眼,水面倒影里,有张年轻的脸和她重叠——是奶奶相册里那张穿白大褂的照片,眼睛弯成月牙,像在说“昭昭,你听见了,但可以不带走”。
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水面涟漪阵阵,布料拍打大腿的轻响,竟与童年夏夜纳凉时的蒲扇声重合。
林昭昭弯腰捞起那缕长发,看它在掌心蜷成小团,湿发贴着手纹,微微发痒,像某种柔软的活物在呼吸。
石槽尽头的竹管又淌下新的泉水,带着山涧的清冽,漫过她的指缝,水流温柔地冲刷着掌心,仿佛在洗净无形的尘埃。
后半夜,她摸黑走进老屋地下室。
霉味混着潮湿的木料香扑面而来,鼻腔里灌满陈年纸张与樟脑混合的气息,深吸一口便觉得肺叶沉重;
墙角堆着奶奶的旧书,封皮上的“心理治疗案例集”几个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
林昭昭伸手摸过积灰的墙面,指尖碰到块松动的砖——那是她十岁时和奶奶藏糖果的地方。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她泛白的指节上,灰尘在光束中缓缓浮动,像微型星群旋转。
林昭昭突然笑了,无声的笑,嘴角牵动时牵扯到尚未恢复的喉部肌肉,带来一丝钝痛,却也真实。
她转身时,袖口扫落块墙皮,露出里面藏着的旧报纸——头版照片是奶奶在社区做心理讲座,标题是“倾听,是最温柔的治疗”。
泉水在院外的静流池里叮咚作响,每一滴都像敲在时间的钟摆上,清晰而恒定。
林昭昭摸着墙走回楼上,睡衣口袋里的铜纽扣硌着大腿,硬质的边缘在布料下留下浅浅压痕,偶尔刮蹭皮肤,提醒它的存在。
她站在廊下看月亮,听着水流声,忽然笑了。
那堵墙,明天再敲也不迟。
今夜,她只想多听一会儿这水声——干净的,只属于山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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