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一个是你
>我在火葬场给尸体化妆时,那具女尸突然睁眼。
>“下一个是你。”她冰冷的声音在停尸间回荡。
>报警后,警察查无此人,监控里只有我对着空气说话。
>当晚,我收到神秘短信:“清道夫已出发。”
>逃亡途中,我发现死者留下的线索指向我遗忘的童年。
>躲进安全屋的瞬间,所有镜子都映不出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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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荧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像一群困在玻璃棺材里的毒蜂,孜孜不倦地啃噬着这片凝滞的空气。这里是属于寂静和告别的地方——市郊火葬场的遗体整容室。福尔马林那股特有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刺鼻气味,顽固地渗进每一寸墙壁、每一件不锈钢器具,甚至我工作服最细密的纤维里。它盖过了一切,仿佛死亡本身就该是这个味道。
我的指尖触碰到操作台上那具年轻女尸的皮肤,一种丧失了所有生命弹性的冰凉,坚硬得如同深秋河滩上的石头。她安静地躺着,面庞清秀,唇色却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一场车祸夺走了她,送来时几乎支离破碎。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点点修复着那些狰狞的伤口,用油彩调和出接近活人肤色的粉底,用细密的针脚缝合撕裂的皮肤。此刻,正用一支极细的化妆笔,蘸着特制的唇彩,试图在她冰冷的唇上描绘出一点点暖意。
“快了,”我低声对着这具不会回应的躯体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干涩而突兀,“再一会儿就好。漂漂亮亮的,安心上路。”这是我工作五年养成的习惯,一种面对无边寂静时的自我慰藉,仿佛这样能驱散一点周遭沉甸甸的寒意。笔尖小心翼翼地在灰白的唇瓣上移动,留下一点黯淡的玫瑰红。
就在我准备换一支更小的笔勾勒唇角细节时,她紧闭的眼睑毫无征兆地向上掀开了。
不是那种缓慢、带着睡意的睁开,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猛然提拉,又像干燥的蝉蜕猝然崩裂。眼皮底下,是一双完全浑浊、毫无光泽的灰白色眼球,直勾勾地、空洞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死死钉在我的脸上。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紧,狠狠砸在肋骨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倒流,冲得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手中的细笔“啪嗒”一声掉落在不锈钢台面上,滚了几圈,留下一条刺目的红色痕迹。
时间失去了刻度。冰冷的空气像凝固的玻璃,死死堵在我的喉咙口。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荧光灯下颤抖着消散。那具年轻的尸体——不,是那“东西”——就躺在咫尺之间,灰白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弹珠,毫无生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牢牢锁定着我。她的嘴唇,那抹我刚刚精心描绘上去的黯淡玫瑰红,开始以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幅度翕动起来。
没有气流涌动,没有胸腔起伏,只有那两片冰冷的唇瓣,如同生锈的铰链在艰难开合。一个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又像是从极深的地底裂缝中硬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下…一…个…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骨髓深处。最后一个“你”字落下,如同耗尽了全部力气,那双空洞的灰白眼珠里的微弱“神采”瞬间熄灭。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覆盖住那令人窒息的景象,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死寂重新统治了整容室,比之前更甚,仿佛刚才那声音抽走了所有残存的空气。只剩下荧光灯管持续不断的嗡鸣,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像无数细小的电钻在啃噬我的神经。
“嗬……”一声短促、破碎的吸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工具架上。几件锃亮的器械被震落,“哐当啷”地砸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尖锐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震得我头皮发麻。
不是幻觉!绝对不可能是幻觉!那冰冷的触感,那直刺灵魂的凝视,那刮骨般的声音……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带着死亡本身的重量压在我的神经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墙角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冰凉的塑料听筒在手中疯狂颤抖,好几次才勉强按对了那三个简单的数字。
“嘟…嘟…喂?110报警中心。”一个冷静的男声传来。
“死…死人!死人说话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火葬场…整容室…女的…车祸送来的…她睁眼了!她跟我说…说下一个是我!真的!她说了!”我死死攥着听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女士,女士您冷静一点,请说清楚具体位置。”接线员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安抚,但在我听来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我几乎是吼着报出了火葬场的详细地址和我所在的遗体整容室位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挂断电话后,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眼睛死死盯着操作台上那具重新恢复平静的女尸,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再次睁开那双灰白的眼睛。福尔马林的味道从未如此浓烈呛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警笛的呼啸由远及近,划破了郊区午后的沉闷,尖锐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耳膜。几分钟后,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响起。门被猛地推开,冷风灌入,带着一股尘土和橡胶轮胎的气息。两个穿着深蓝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警官,国字脸,眉头习惯性地拧着,眼神锐利如鹰,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和瘫坐在地上的我,最后落在操作台那具盖着白布的女尸上。他肩章上的警衔显示姓王。另一个年轻些的警察,手里拿着记录本和执法记录仪,神情严肃。
“是你报的警?”王警官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抬头,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是我是我!警官!那个女的,车祸送来的那个!我刚才给她化妆,她…她突然就睁眼了!眼珠子是灰白色的!然后她嘴唇动了,清清楚楚跟我说‘下一个是你’!声音又冷又哑!太吓人了!你们快查查!她肯定有问题!”
王警官的目光在我惊惶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操作台上覆盖着白布的遗体。他示意年轻警察打开执法记录仪,然后走到操作台边,动作沉稳地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女尸苍白的面容。他仔细地检查了女尸的眼睑、口唇和颈部,甚至还戴上手套轻轻翻动了一下她的头部。年轻警察则开始拍摄现场环境,尤其是工具架旁散落的器械和我刚才掉落的化妆笔。
“你确定是她?”王警官放下白布,转向我,眉头拧得更紧,“看清了?没认错人?”
“千真万确!就是她!”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我给她化妆快两小时了!每一个伤口我都记得!怎么会认错!”
王警官没再说什么,他走到墙角那台嵌在墙壁里的监控主机前。屏幕上分割着十几个小画面,覆盖了火葬场的主要出入口、走廊和几个关键操作间。他熟练地调取着整容室门口的监控录像,将时间回拨到我报警前大约半小时。
年轻警察也凑了过去。监控画面清晰度很高。录像里显示,我独自一人走进整容室,随后就是漫长的、只有我一人活动的画面。我站在操作台前低头忙碌,偶尔移动身体去拿工具。画面上的我,始终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面对着操作台上的遗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警官拖动进度条,快进到我报警前几分钟的关键时段。画面里,我依然在专注地工作。突然,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紧接着,我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弹开,撞在工具架上,器械“哗啦”散落一地。然后就是我跌坐在地,惊恐地望向操作台,连滚带爬扑向电话机的狼狈景象。
监控画面里,操作台上,只有安静躺着的、覆盖着白布的遗体轮廓。从头到尾,没有女尸睁眼,没有嘴唇翕动,没有一丝一毫超乎常理的动静。只有我一个人,对着空气,上演了一场惊恐万状的独角戏。
王警官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我满脸惊骇、跌坐在地的瞬间。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混合了审视、困惑,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怀疑。他指着屏幕,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林晚女士,监控录像就在这里。从你进来到报警,整容室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对着遗体自言自语,然后突然自己摔倒,撞落了工具。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你描述的‘异常情况’发生。”
“不可能!”我失声尖叫,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冲到监控屏幕前,手指几乎戳到冰冷的屏幕,“你们看!就在这时候!她睁眼了!她说话了!她就在这里!”我指着画面中那具被白布覆盖、毫无动静的遗体轮廓,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刺耳,“录像有问题!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或者…或者角度不对!你们相信我!”
年轻警察收起了记录本,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因过度劳累或精神压力而出现幻觉的人。王警官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个系统界面。
“林晚女士,冷静。我们再核实一下遗体身份信息。”他语气平板无波,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今天上午十点十七分,由市交警三大队事故科移交,女性无名氏,约二十五至三十岁,因严重交通事故当场死亡,面部及身体多处损伤……系统记录无误。”
“无名氏?”我愣住了,“怎么会无名氏?送来的交警没说吗?她身上没有证件?”
“事故现场混乱,车辆损毁严重,死者随身物品未能找到。目前身份尚未确认。”王警官收起平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林晚,你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或者休息不太好?接触这些……特殊工作对象,时间长了,精神高度紧张,偶尔产生一些错觉,也是可以理解的。”
“错觉?”一股冰冷的愤怒混杂着更深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那不是错觉!我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她就在那里,告诉我‘下一个是我’!你们为什么不查?为什么只盯着监控和系统?你们去查查那具尸体本身!她的眼睛!她的喉咙!一定有痕迹!”
王警官沉默地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神里的那点怜悯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示意年轻警察做好记录。
“林晚女士,基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现场勘查无打斗痕迹、遗体无异常外伤、监控录像无异常画面、系统信息记录无误——无法支持你关于‘尸体说话’的指控。”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你的精神状态值得我们关注。我建议你暂时放下工作,好好休息一下,必要的话,去看看医生。如果后续有新的发现,或者你想起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所有的恐惧、愤怒、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都被这冰冷的“建议”冻结了。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两名警察又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细节,年轻警察在本子上潦草地记录着。然后,他们收好设备,转身离开。厚重的金属门在我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寻求庇护的希望。整容室里只剩下我,冰冷的灯光,刺鼻的气味,还有操作台上那具盖着白布、沉默得如同深渊的“无名氏”。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身体一点点滑落,重新跌坐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指尖的颤抖从未停止。福尔马林的味道从未如此浓烈,它钻进我的鼻腔,渗透进我的皮肤,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刺着我的神经。警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头顶荧光灯管单调而执着的嗡鸣。
“不是错觉…”我蜷缩起身体,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辩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无声的否定。那具无名女尸冰冷的触感,灰白眼珠的凝视,还有那刮骨般的声音——“下一个是你”——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清晰得如同烙印。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几乎让我窒息。警察的怀疑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我试图维持的理智外壳。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完全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遥远而模糊地渗入高窗。我扶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不能待在这里。绝对不能。
几乎是凭着本能,我脱下沾染了福尔马林和诡异气息的工作服,胡乱塞进储物柜,抓起自己的背包,脚步虚浮地冲出整容室。走廊空旷,惨白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角落,仿佛那些阴影里随时会伸出冰冷的手。走出火葬场沉重的大门,深秋夜晚的冷风猛地灌进衣领,带着枯叶和尘土的味道,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家的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惨白如纸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太过骇人,他没多问,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我紧紧抱着自己的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来驱散那如影随形的、被死亡标记的寒意。
回到租住的旧公寓楼下,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狭窄的楼梯。掏出钥匙,手指依旧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属于“家”的微尘气息扑面而来,却丝毫没能带来安全感。反手锁好门,又加上了防盗链,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息,仿佛刚刚逃离了猎食者的追捕。
屋里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客厅,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旧沙发里。身体陷进去,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大脑却异常亢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那个冰冷的警告。黑暗中,整容室的一幕幕不断闪回,女尸灰白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无处不在。
突然,一阵尖锐、急促的电子音划破了死寂!
“嗡——嗡——嗡——”
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我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弹起,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腔。是谁?警察?同事?还是……那个“清道夫”?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几乎不敢伸手去碰那个嗡嗡震动、屏幕惨白的机器。它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充满恶意。我死死盯着它,仿佛那是一条盘踞在茶几上的毒蛇。
震动终于停了。屏幕暗了下去。
我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几秒钟的死寂后——
“嗡——嗡——嗡——”
它又开始了!这次更加急促,更加执着!屏幕再次亮起,惨白的光映着我惊恐扭曲的脸。
逃不掉的。
这个念头冰冷地钻进脑海。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部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手机抓在手里。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是一条短信。没有署名。只有一串完全陌生的、毫无规律可言的数字号码。
发件人:未知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冰冷、简洁、不带一丝感情的五个字:
「清道夫已出发。」
嗡鸣声停止了。手机屏幕的光也暗了下去。
客厅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但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中,那五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清道夫……已出发……
是谁出发了?去哪里?要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那个冰冷的警告,那个无名女尸的预言,以一种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被证实了。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我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塑料外壳撞击墙面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
手机弹落在地板上,屏幕彻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下,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我蜷缩在沙发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那五个字——“清道夫已出发”——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脑海里,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它无声的嘶鸣。
“下一个是你…”
无名女尸嘶哑的声音和短信冰冷的宣告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摆脱的诅咒。警察的怀疑被彻底碾碎,只剩下赤裸裸的、迫在眉睫的杀机。他们不信我,那“清道夫”信了。他(或她?或它?)正在路上,带着死亡本身的气息。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公寓不再安全。这里是我的“巢穴”,但也意味着是敌人最容易找到的地方。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僵硬笨拙。黑暗中,我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
不能开灯。光亮会成为靶子。
我摸索着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手指在叠放整齐的衣物深处急切地翻找。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边缘光滑的小东西——一个备用的旧款按键手机,电量一直保持充足,只插着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这是我很久以前为了应对极端情况准备的“安全手机”,从未想过真有用到的一天。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外壳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接着是钱。我把藏在几本厚书夹层里的所有现金——大约几千块——全部塞进贴身的口袋。薄薄的纸币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最后,我抓起玄关鞋柜上那个不起眼的灰色旧帆布双肩包,胡乱塞进去几件轻便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充电器、一瓶水和几包压缩饼干。
背上包,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走正门。那个“清道夫”很可能已经在楼下,或者正监视着楼道。我的目光投向卧室那扇对着后面小巷的窗户。老旧的小区,没有复杂的安防。
我悄无声息地拉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下面是一条狭窄、堆放着杂物的后巷,没有路灯,只有远处街灯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垃圾桶和废弃自行车的轮廓。不算高,二楼而已。我探出身子,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松开手,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咚!”
双脚重重砸在松软的垃圾袋上,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但脚踝还是传来一阵刺痛。我顾不上疼,迅速翻身爬起,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小巷。没有异常动静,只有远处马路上隐约的车声。我压低身子,像一道影子,迅速融入小巷更深的黑暗里,朝着与公寓大门相反的方向疾走。
去哪里?巨大的茫然瞬间攫住了我。火车站?汽车站?人多眼杂,但监控也密集。郊外?荒凉隐蔽,但也意味着求助无门。一个名字突兀地跳入脑海——老城区,西林巷。那是城市里一片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迷宫般的老旧筒子楼,鱼龙混杂,监控探头稀少得可怜。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我一个几乎断了联系的远房表舅,早年做点灰色地带的营生,后来似乎金盆洗手了,但人脉还在。最重要的是,他欠我爸一个大人情,一个他曾发誓“刀山火海都还”的人情。这是我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提供短暂庇护的地方。
我掏出那个旧按键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迅速在通讯录里翻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西林”。我按下拨号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嘟…嘟…”等待的忙音每一声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喂?”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睡意和明显不耐烦的中年男声终于响起,背景音里隐约有模糊的电视声响。
“舅…是我,”我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竭力控制着颤抖,“林晚。林建国的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呼吸声似乎顿住了。然后,那个沙哑的声音陡然清醒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警惕:“…晚丫头?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名堂?”
“舅,我遇到大麻烦了!要命的麻烦!”我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哽咽,“有人要杀我!警察不信!我没地方躲了!只能…只能来找您!我爸…我爸当年…”我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但我知道他懂。那个沉重的人情债。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响。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巷子口似乎传来一点异常的响动?我猛地回头,心脏骤停,只看到被风吹动的破塑料袋。
终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叹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艹!西林巷,七号楼,三单元,地下室最里头那间。铁门,敲三长两短。路上小心尾巴!到了别出声,等我开门!”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嘟…嘟…嘟…”
我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有希望了!至少暂时有了一个藏身之所。我立刻关掉手机屏幕,将它塞回贴身口袋。不敢再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我再次压低身子,像幽灵一样穿梭在老旧居民楼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朝着记忆中西林巷的方向疾行。
深夜的老城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坑洼的路面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我避开主干道,专挑狭窄、曲折、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竖起耳朵捕捉着身后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夜风吹过空罐头,发出“哐啷”一声轻响,都能让我瞬间汗毛倒竖,僵在原地,直到确认那只是风声。
西林巷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歪斜的筒子楼墙壁上布满雨水冲刷的污痕和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狭窄的巷子仅容两人并行,头顶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纠缠交错的晾衣绳和电线。路灯坏了大半,仅存的几盏也光线昏暗,在地上投下鬼影幢幢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劣质煤烟、泔水和陈旧木头的气味。
我像一滴水融入墨汁,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移动,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按照指示,找到了七号楼三单元。单元门早已锈蚀变形,虚掩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浓重的灰尘气味。我侧身挤进去,浓重的黑暗瞬间包裹了我。脚下是坑洼的水泥楼梯,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我摸索着向下,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墙壁,滑腻的触感让人作呕。越往下,空气越沉闷,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终于下到最底层。借着楼梯拐角高处一扇脏污小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清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边是几扇紧闭的、厚重的铁门。最里面那扇,门漆剥落得最厉害,露出暗红色的底漆,像凝固的血痂。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到门前。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侧耳倾听,门内一片死寂。我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紧张而僵硬。按照暗号,轻轻敲下。
笃——笃——笃——
停顿一秒。
笃——笃。
声音在死寂的地下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回音。
敲完,我立刻像受惊的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铁门旁边的墙壁上,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恐惧开始滋生蔓延。找错地方了?表舅反悔了?还是……“清道夫”已经先到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我几乎要被自己的恐惧压垮,准备转身逃离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机括转动声从厚重的铁门内部传来。
紧接着,是沉重的门栓被缓慢拉开的摩擦声。
“吱呀——”
铁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没有灯光泄出,只有门内更深的、如同实质的黑暗。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烟草、陈年汗渍、机油和发霉食物残渣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缝隙里,一只眼睛贴了上来。布满血丝,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在黑暗中锐利地转动着,警惕地扫视着门外狭窄的走廊,最后定格在我藏身的阴影处。那目光带着审视、戒备,还有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磨砺出的、近乎兽性的警觉。
是表舅。虽然多年未见,但那双眼睛里的狠厉和疲惫,我依稀记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眼睛无声地盯着我。
我喉咙发紧,用尽力气才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舅…是我…林晚。”
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盯着我看了几秒,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然后,缝隙扩大了一些,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门内的黑暗中挤出,带着命令的口吻:“快进来!别出声!”
我像得到赦令,立刻侧身,几乎是挤着那条缝隙滑了进去。身后的铁门随即被迅速而沉重地关上,“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走廊那点可怜的光线和空气。沉重的门栓“咔哒”一声重新落下,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锁在了外面。
眼前是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我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浑浊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站着别动。”表舅的声音在离我很近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接着,是摸索的窸窣声,然后是“啪”一声轻响。
一盏光线极其昏黄、功率很小的白炽灯泡在头顶亮起。它悬在一根满是油污的电线上,光线勉强驱散了门边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却让更深处显得更加幽深莫测。昏黄的光晕下,我终于看清了这间地下室的全貌。
狭小,逼仄。墙壁是裸露的、斑驳脱落的灰浆,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墙角堆满了蒙尘的旧轮胎、锈迹斑斑的铁桶、看不出用途的机械零件和用塑料布盖着的杂物,几乎占满了大半个空间。一张破旧的铁架床靠墙放着,床单油腻发黑。一张同样油腻的小方桌,上面散落着烟头、空酒瓶、几盒吃剩的方便面和一部老式收音机。唯一称得上“生活气息”的,是墙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发黄、卷边的旧挂历,还有床头钉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廉价的相框。
表舅就站在我面前。他比记忆中更加苍老佝偻,稀疏的头发花白油腻,脸上沟壑纵横,布满风霜和疲惫的痕迹。身上套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旧工装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油腻的汗衫。他浑浊的眼睛锐利地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像刀子,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烦躁。
“惹上什么人了?搞成这副鬼样子?”他开口,沙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浓重的烟味。
“我…我也不知道…”巨大的疲惫和委屈瞬间涌上,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声音发颤,“我在上班…给一个车祸死的女的化妆…她…她突然睁眼…跟我说‘下一个是你’…我报警,警察查了监控,说只有我一个人…说我幻觉…然后我就收到短信…说‘清道夫已出发’…”我语无伦次,把整容室的恐怖遭遇和那条催命短信快速讲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带着惊魂未定的战栗。
表舅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夹克边缘的油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我说完,他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哼,条子?信他们不如信鬼!‘清道夫’…这词儿不新鲜,专门干脏活儿的,下手黑,不留痕。”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针一样刺向我,“那女的?车祸死的?长什么样?身上有啥东西没?”
“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长头发…脸上伤得很重…我修复了很久…”我努力回忆着,恐惧让细节有些模糊,“对了!”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点突然闪现,“她的指甲!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好像…好像有一点蓝色的东西…像…像很细的纤维?我当时以为是手套上的线头,没太在意…”
“蓝色的东西?”表舅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道深刻的法令纹似乎抽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变得极其古怪,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沉的恐惧?“什么样的蓝?天蓝?深蓝?还是…带点荧光的蓝?”
他的反应让我心头剧震。“很…很特别的蓝,”我努力回忆着那惊鸿一瞥,“有点亮,像…像塑料?或者…颜料?”我无法准确形容那种颜色,但它绝非寻常。
表舅没再追问,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他几步冲到那张堆满杂物的铁架床边,粗暴地掀开油腻的床单,露出底下同样肮脏的床板。他弯下腰,在床板和墙壁的缝隙里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蓝色的纤维…似乎触动了表舅某个尘封的记忆开关?这和那个无名女尸,和追杀我的“清道夫”,有什么关系?
几秒钟后,他直起身,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廉价的塑料相框,边缘已经磨损发白。相框的背面朝着我。
他没有立刻把照片转过来,而是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背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异常沉重。
“晚丫头…”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一种沉痛到骨髓里的疲惫和…绝望?“你说那女的…指甲缝里…有蓝色的东西…像塑料?”
“是…是的…”我紧张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表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他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惨白得像一张纸,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恐惧,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近乎怜悯的绝望?
他把那个小小的塑料相框,颤抖着,递到了我的面前。
相框的正面,是一张早已褪色发黄的老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模糊的,像是某个街心公园。照片中央,站着三个人。
左边是一个穿着不合身旧西装、努力挺直腰板、笑容却带着局促和讨好意味的年轻男人——正是年轻时的表舅,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如今的轮廓,只是少了风霜,多了几分青涩和…不安?
右边,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碎花连衣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人,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意。她微微侧着头,看向中间。
而中间,被这对年轻男女小心护在身前、紧紧牵着小手的,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一条崭新的、亮蓝色的塑料雨衣。雨衣的材质在褪色的照片里依然显得异常鲜亮、刺眼!那种蓝,带着一种廉价的塑料光泽,正是我几个小时前,在那具无名女尸的指甲缝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蓝!
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对着镜头,笑得无忧无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小女孩的脸上。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我!那张稚嫩的脸庞…那眉眼…那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照片上的小女孩…
分明就是我自己!
是我林晚!是我童年时的一张照片!
可是…这张照片!这个场景!这对年轻男女!我毫无印象!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幕!我的童年,只有父母模糊的身影和…一场毁灭一切的大火带来的无尽黑暗与碎片!
“这…这…”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表舅看着我瞬间惨白如鬼的脸和惊恐到极致的眼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沉痛到极致的哀伤。
“晚丫头…”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迟来的、沉重的审判意味,“你…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那年…西郊…化工厂旁边…老棉纺厂的家属院…那场大火?”
西郊…化工厂…老棉纺厂家属院…大火…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记忆深处那片被刻意封锁、早已凝结成痂的黑暗区域!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骤然引爆!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瞬间涌出的、狂暴的感官碎片: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玻璃瞬间碎裂的刺耳尖啸!浓烟!呛得人肺叶灼烧的滚滚黑烟!还有…铺天盖地的、疯狂跳跃的、吞噬一切的…火焰!橙红色的、翻滚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火焰!
“啊——!”我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是因为肉体的疼痛,而是那汹涌而至的记忆碎片带来的、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爸…妈…”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童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在我自己的脑海里尖啸!
表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像是隔着厚重的浓雾,断断续续,带着沉重的回响:“…那场大火…死了好多人…你爸妈…都…都没能跑出来…消防队扑灭了火…只找到你…蜷在烧塌的衣柜角落…那衣柜是铁的…外面都烧化了…你穿着那件新买的蓝塑料雨衣…裹得严严实实…雨衣也烧得不成样子…但…但里面那层…塑料化了…黏在你身上…反而…反而像裹了一层壳…把你…把你护住了…”
烧化的蓝色塑料雨衣…像一层壳…护住了我…
那具无名女尸指甲缝里的蓝色塑料纤维…像塑料…像颜料…
是她!是她身上的!她接触过那件雨衣?或者…她就是当年火灾的关联者?她临死前用这种方式留下线索?指向我遗忘的过去?指向那场毁灭一切的大火?
“清道夫”…是为了抹杀与那场大火有关的痕迹?抹杀我?因为我活了下来?因为我可能记得什么?
无数的疑问、线索、恐惧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在我脑海中疯狂搅动、碰撞,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撕碎!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短促、规律、却带着一种冰冷质感的敲门声,骤然在厚重的铁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这间死寂的地下室里!
不是三长两短!是极其规律的、如同机械计时的敲击!
表舅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冻结了他的表情!他猛地扭头看向铁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也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清道夫”!
他来了!他找到这里了!
那规律的敲门声停顿了极短的一瞬。
紧接着——
“笃笃笃!”
再次响起!声音比刚才更大,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催促意味。仿佛死神的倒计时,一下下敲在灵魂深处!
表舅猛地回过神,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绝望和最后一丝狠厉!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几乎是拖着我,踉跄着冲向房间最里面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他用身体撞开几个沉重的旧轮胎和盖着塑料布的破烂,露出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嵌入墙壁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小门!那门极小,仅容一人勉强钻入!
“快!进去!里面…有个小隔间!别出声!死都别出声!”他嘶哑着喉咙,用尽力气把我往那个黑洞洞的小门里塞,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被粗暴地推进那狭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铁锈味的洞口,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金属边缘,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这些,巨大的恐惧让我本能地蜷缩起来,拼命往这黑暗逼仄的空间深处钻去。
身后传来表舅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关好…里面的门闩…”
我摸索着,在冰冷的铁皮内壁上摸到一个粗糙的金属插销,用尽全力将它插死!“咔哒”一声轻响,在这绝对的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几乎就在我插上门闩的同时——
“哐!!!”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外间炸开!
是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大门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轰然撞开的声音!沉重的铁门扭曲变形、门栓断裂的刺耳金属撕裂声、合页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音浪,狠狠冲击着我的耳膜和心脏!
紧接着,是表舅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呃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如同被瞬间扼断了喉咙的野兽!仅仅半声,便戛然而止!被一种沉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取代——像是沉重的麻袋砸在水泥地上的闷响。
然后,是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自己粗重、压抑到极限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轰鸣声,在这狭小、黑暗、充满铁锈和霉味的囚笼里回荡。
我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混凝土,浇筑了我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表舅…他…他怎么样了?那戛然而止的惨叫…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埋进去,试图隔绝外界那令人绝望的死寂,隔绝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表舅最后那充满恐惧和决绝的眼神,隔绝那具无名女尸灰白的眼珠和冰冷的声音…还有…那件亮蓝色的塑料雨衣…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不知过了多久。
外间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了。没有脚步声,没有翻找声,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撞门声和短促的惨叫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空气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味,穿透了小隔间铁皮的缝隙,钻了进来。
是血腥味。
新鲜、浓稠、带着铁锈般的甜腥气。
这气味像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表舅…他…他死了。为了保护我这个几乎素未谋面的远亲,为了偿还那个沉重的人情…他死了。被那个“清道夫”,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杀死了。
巨大的悲伤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瞬间淹没了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脸上留下湿痕。但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那个“清道夫”,他还在外面?他在等我出去?还是…他已经走了?
就在这时——
“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外间响起。
声音很近!就在隔间这扇薄薄的铁皮门外!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我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盯着眼前那扇隔绝生死的铁皮门!
那“沙沙”声停住了。
仿佛门外的存在,也在静静地聆听着门内的动静。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浓重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无声地弥漫。时间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然后——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轻响。
像是指甲,或者某种极其坚硬的尖端,轻轻点在了隔间铁皮门的外侧。
就在与我额头平齐的位置。
“嗒…”
又是一声。间隔很短,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的试探。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到即将断裂的弓!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连呼吸都停止了!那声音…就在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铁皮!他甚至知道我在里面!他知道我蜷缩在这里!
“嗒…嗒…嗒…”
那轻点声开始变得规律,缓慢,如同死神的钟摆,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节奏感。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击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他为什么不直接破门?他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恐惧?他在等我崩溃?
就在我被这缓慢的敲击声折磨得快要精神崩溃时,那声音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外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走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狠狠掐灭。不可能!他一定还在!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寒冷而微微痉挛。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冰冷。眼睛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中瞪大而酸涩刺痛。我强迫自己转动眼球,试图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捕捉到一丝可供辨识的轮廓。
隔间太小了。除了我蜷缩的角落,只有正前方那扇冰冷的铁皮门,以及…门旁边的墙壁。
墙壁?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面粗糙、冰冷的墙壁。在贴近墙角的位置,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极其模糊的方形轮廓?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朝着那个模糊轮廓的方向凑近了一点点。眼睛用力地聚焦。
昏暗中,借着铁皮门缝隙透进来的、外间那盏小灯泡极其微弱的一线余光,我终于勉强看清了。
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里的、小小的壁龛。里面似乎…放着一面东西?
是一面镜子!
一面很小的、边缘镶嵌着廉价塑料框的圆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它歪歪斜斜地嵌在粗糙的墙壁凹槽里,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看到镜子的瞬间,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镜子…也许…也许能反光?能看到门外?哪怕只有一点点影子?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点虚假的勇气。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抬起来,伸向那面蒙尘的圆镜。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塑料边框,激起一阵战栗。
我小心翼翼地捏住镜框边缘,用最小的幅度,极其缓慢地转动镜子的角度,试图让蒙尘的镜面,对准铁皮门的方向,对准门缝透入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源。
灰尘簌簌落下。
镜子一点点转动。
昏暗中,蒙尘的镜面开始模糊地映照出一些扭曲变形的光影——铁皮门粗糙的纹理、门缝那一道惨白的光线…
我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模糊的光影区域,试图分辨出门外的景象。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衣角!
镜子调整着角度…
模糊的光影在镜面上晃动…
终于…
镜面中央,那片最清晰的区域,缓缓映照出了…
映照出了铁皮门本身粗糙的纹理。
映照出了门缝透入的那一道惨白的光线。
映照出了光线中飞舞的、微小的尘埃。
然后…
然后…
什么都没有。
镜子里,只有冰冷的铁门,只有那道光,只有飞舞的尘埃。
本该映照出门外景象的位置,本该有那个“清道夫”站立的地方…
一片虚无。
一片绝对的、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仿佛门外,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都要深邃的寒意,如同来自地狱的冰河,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椎疯狂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凝固了,心跳停止了,思维彻底僵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一定是角度不对!灰尘太厚了!
求生的本能让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猛地用手指狠狠擦拭镜面!指甲刮过冰冷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灰尘被抹开,露出一小块相对清晰的镜面!
我再次死死盯向镜子!用尽所有的力气,调整角度,看向那本该映照出门外景象的位置!
清晰的镜面里:
冰冷粗糙的铁皮门…
门缝那道惨白的光线…
光线中飞舞的尘埃…
然后…
然后…
依旧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虚无的黑暗。
没有门框的轮廓。
没有墙壁的痕迹。
没有任何…实体的存在。
只有一片空无。
仿佛那扇门之外,是宇宙的尽头,是绝对的真空,是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黑洞边缘。
不!还有!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向下移动!
在镜面映照出的、靠近铁皮门底部门缝的位置…
在那片纯粹的虚无黑暗中…
赫然映照出了一双鞋!
一双样式极其普通、沾着灰尘和泥渍的、黑色的…男式皮鞋!
它们就静静地“悬”在那片虚无的黑暗里,鞋尖正对着铁皮门!距离门缝…很近很近!
仿佛有一个“人”,正无声无息地、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站在那片虚无之中,静静地、隔着铁门,与我“对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狠狠捏碎!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那双鞋…只是悬在那里…镜子里看不到脚踝,看不到腿,看不到任何身体的部分…只有那双鞋!悬在虚无里!
“清道夫”…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极致的恐惧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的身体,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僵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那双悬在虚无中的黑色皮鞋冻结了。
镜子从我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脱,“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声响在死寂的隔间里如同惊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也将我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炸得粉碎!
跑!必须跑!离开这里!离开这面该死的镜子!离开这个被死亡标记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从蜷缩的角落弹了起来,完全忘记了门外那个恐怖的存在。身体的僵硬被巨大的恐惧强行驱散,我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扇隔绝内外的铁皮小门,手指疯狂地去抠那个粗糙冰冷的金属门闩!
恐惧让我的手指失去了灵活,变得笨拙而颤抖。冰凉的金属插销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胶水。
“咔哒…咔哒…” 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鼓点,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终于!门闩被我用尽全力拨开了!
我猛地拉开那扇沉重、布满锈迹的铁皮小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地下室的浑浊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我踉跄着冲了出去,视线下意识地扫向外间——
昏黄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那张油腻的小方桌翻倒在地,空酒瓶和方便面盒滚得到处都是。破旧的铁架床歪斜着,床单被扯落一半。而在靠近那扇被暴力撞开、扭曲变形的大铁门附近的水泥地上,瘫倒着一团模糊的、穿着旧工装夹克的影子…
是表舅!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不自然的姿势瘫在那里,头歪向一边,脖颈处…一片狼藉的暗红…在昏黄的光线下,那摊粘稠的、还在缓慢扩大的暗红色液体,刺得我眼睛生疼!浓重的血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看!不能停!
那个“清道夫”!他在哪?!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惊恐地扫视着狭小的地下室!角落的杂物堆…翻倒的桌子后面…敞开的、通往黑暗走廊的破门洞…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穿着黑色皮鞋的身影!只有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难道…走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那双悬在虚无中的皮鞋!他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表舅那无声无息的躯体,掠过翻倒的桌子,掠过油腻的床铺…猛地,定格在床头墙壁上!
那个小小的、廉价的塑料相框!
那张记录着我遗忘的童年、那件亮蓝色塑料雨衣的照片!
它依旧歪斜地钉在墙壁的钉子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只沉默的、充满不祥意味的眼睛。
就在我目光触及相框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击耳膜的轻响,在我身后响起!
就在我刚刚冲出来的那个小隔间的门口!近在咫尺!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彻底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根本没走!他一直…就在那里!就在我身后!
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非人气息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后背上!
跑!
大脑发出最后、也是最尖锐的指令!身体在本能地驱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甚至不敢回头!朝着地下室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黑暗走廊的破门,用尽全身力气,亡命般地扑了过去!
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
只有一片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疯狂。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出地下室的门洞,冲进外面更加黑暗、更加狭窄、弥漫着浓重灰尘和霉味的地下室走廊!身后,那间散发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地下室,像一个张着大口的怪兽巢穴,迅速被黑暗吞没。
眼前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远处楼梯拐角高处那扇脏污的小窗,透进来一丝极其微弱、惨淡的都市夜光,勉强勾勒出走廊扭曲的轮廓和两边紧闭的铁门。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
我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灰尘,呛得我剧烈咳嗽。身后…身后依旧没有脚步声!但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仿佛那个无形的“清道夫”,正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地贴在我的背后!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的大脑在极度的惊骇中疯狂运转。楼梯!出口在楼梯那里!只要冲上去,冲到地面,冲到有光的地方!也许…也许就安全了?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
我朝着记忆中楼梯的方向拼命奔去。黑暗中,脚下一绊!
“噗通!”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手掌擦过粗糙冰冷的地面,火辣辣的。顾不上疼,我挣扎着想要爬起。
就在我撑起身体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
在走廊深处、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墙角,似乎…立着一个东西?
一个长方形的、一人多高的…轮廓?
像是一面…落地镜?
谁会把一面落地镜放在这种阴暗污秽的地下室走廊尽头?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
然而,更荒谬、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我的目光触及那面黑暗中的落地镜的瞬间——
“唰!”
那面镜子,毫无征兆地…亮了!
不是被灯光照亮,而是镜面本身,骤然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的、惨白色的幽光!
如同黑暗中突然睁开了一只惨白的眼睛!
惨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镜子前方一小片区域的浓重黑暗,清晰地映照出它对面——那扇紧闭的、布满污渍的铁门,以及…铁门前一小段坑洼的水泥地面。
光芒亮起得太突然,太诡异!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瞳孔因为惊骇而骤然收缩!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
在那惨白幽光照亮的、坑洼的水泥地面上!
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个正在奔跑的、惊慌失措的…影子!
那是我自己的影子!
影子在幽光中晃动,随着我挣扎爬起的动作而扭曲变形。
但是!
就在我自己的影子旁边!
在惨白光芒覆盖区域的边缘!
在靠近镜面本身的位置!
还映照出了…另一双脚的影子!
一双穿着黑色男式皮鞋的脚!
它们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鞋尖的方向,正对着…正在地上挣扎爬起的我!
没有身体的影子!没有腿的影子!只有…一双孤零零的、黑色的皮鞋的影子!如同两个漆黑的空洞,镶嵌在惨白的幽光之中!仿佛一个无形的、只有双脚的存在,正静静地站在那面发光的镜子旁边,无声地“注视”着我!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理智!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不敢再看那面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镜子,也顾不上膝盖的剧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所有的潜能,朝着楼梯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那面诡异的落地镜,依旧散发着惨白冰冷的幽光。
镜中,那双孤零零的黑色皮鞋的影子,静静地“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鞋尖,始终指向我逃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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