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天光未亮,东方天际还只是一片冥冥的鱼肚白,徐州城却已在沉睡中悄然苏醒。更夫的梆子声远了,几声零落的犬吠之后,便是城中早起的人家推开木门时,那一声声沉闷的“吱呀”声。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湿气,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还有从各家厨房里飘出的、淡淡的炊烟味道。
姜云的府邸,却早已灯火通明。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深色劲装,布料结实,剪裁合体,褪去了平日里文士长衫的儒雅,多了几分行路人的干练与风尘。衣衫是甄姬连夜为他熨烫的,领口和袖口处,还带着她指尖触碰过的余温。
他没有待在屋里,而是站在庭院中央,看着下人们将一个个早已备好的行囊、文书和一箱箱作为礼物的绢帛,有条不紊地搬上马车。这些动作本该是杂乱的,但在蔡文姬的调度下,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安静得只听得见脚步声和物件轻放的声音。
姜云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清晨,实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议事厅里的唇枪舌剑,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真正的考验,从踏出这座城门的那一刻,才算开始。
他的咸鱼小人,此刻正抱着膝盖坐在他的心湖中央,难得地没有吐槽,只是幽幽地叹着气。
‘唉,说服关二爷,靠的是逻辑和信息差。可这城门口的离别,靠什么?靠铁石心肠吗?’
‘这趟差事,简直是九死一生。可比起江东的龙潭虎穴,我怎么觉得,府里这几道目光,才是最要命的……’
“先生,时辰差不多了。”赵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
姜云回头,只见赵云已是一身戎装,白铠银枪,身姿挺拔如松,那匹神骏的“夜照玉狮子”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通体雪白,在晨光熹微中仿佛会发光。他身旁,站着一个黑塔般的汉子,正是周仓。周仓手持一口大刀,刀背扛在肩上,满脸的肃穆与警惕,那双环眼正炯炯有神地扫视着四周,将任何一丝潜在的危险都纳入防备。
“子龙,周仓兄弟,有劳了。”姜云点了点头。
孙尚香也从自己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她同样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在看到姜云时,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掠过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这几日,她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似平静无波,内里却藏着能洞察人心的甘泉与颠倒乾坤的暗流。
“都准备好了?”她开口问道,声音清脆,试图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的波澜。
姜云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了府邸的正堂门口。
那里,站着三道身影。
甄姬、蔡文姬、糜环。
队伍缓缓启动,穿过还略显寂静的街道,朝着东门行去。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成了这清晨唯一的配乐。
徐州东门之外,十里长亭。
刘备没有来,关羽张飞也没有来。这是姜云特意要求的,此行需低调,不宜张扬。可他知道,有些人,是拦不住的。
当马车驶出城门,来到长亭古道旁时,姜云勒住了马缰。
他回望。
只一眼,便看到了那道他心中早已预演了无数次的风景线。
长亭边,一株垂柳之下,甄姬和蔡文姬并肩而立,稍远一些的地方,是孤零零站着的糜环。
甄姬今日穿了一件素雅的青色长裙,她没有哭,甚至脸上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未曾抵达她的眼底。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胶着在姜云身上,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与不舍。那目光仿佛在说,此去山高水长,万望珍重,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身旁的蔡文姬,则显得从容许多。她一袭白衣,风姿卓绝,宛如一朵幽谷中悄然绽放的兰花。她没有甄姬那般外露的忧愁,只是静静地站着,当姜云的目光望过来时,她报以一个温柔而鼓励的微笑,而后,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是一个无声的约定,一种智者间的默契。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你的理想,我懂,我亦会为你守护好这片安宁的后方。
而糜环,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位被糜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姐,此刻正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她的兄长糜竺并未陪同。她穿着华丽的衣裳,头上插着精致的珠钗,可这一切的华美,都掩盖不住她此刻的憔??与无助。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大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那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姜云,充满了委屈、不解,还有一丝小女儿家被抛下的怨怼。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未婚夫,刚刚立下不世之功,不是想着和自己完婚,而是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她不懂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联吴抗曹,她只知道,她喜欢的人,要走了,而且归期未定。
姜云的心,被这三道目光刺得微微发痛。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无耻的骗子。他享受着甄姬无私的付出,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蔡文姬的守护,却又不得不面对糜环那近乎控诉的眼神。他与糜家的婚约,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此刻被这离别的愁绪一拉,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他心中百感交集,准备移开视线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更远处的一道身影。
在官道另一侧,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是袁瑶。
她离得很远,几乎要与树影融为一体。她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双手抱胸,脸上挂着她标志性的、带着几分鄙夷与不屑的冷笑。仿佛她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看客,正在欣赏一出令人发笑的、生离死别的庸俗戏码。
可她的目光,却牢牢地锁定在姜云身上,一瞬不移。
那目光极为复杂。有她一贯的审视与鄙夷,仿佛在说“看吧,又在用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欺骗无知女子了,伪君子”。但在这层冰冷的表象之下,却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刻的困惑与……关注。
她想不通。
这个男人,凭什么?
凭什么能让甄姬那样的绝色佳人,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眼中再无旁人?凭什么能让蔡文姬那样的当世才女,心甘情愿为他打理后宅,展露笑颜?就连那个刁蛮任性的江东郡主,此刻骑在马上,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分明带着一种小女儿家的情意。
他又为什么,会为了救那个孙尚香,而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又为什么,能在大殿之上,舌战群儒,将那高傲的关云长都说得心服口服?
她越是观察,就越是发现,自己之前对这个男人下的“伪君子”的定义,正在一点点地崩塌。他好像有很多面,每一面都与她想象中的不同。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感到烦躁,也让她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四道目光,四种心绪,如四张无形的网,从不同的方向,将姜云牢牢地笼罩其中。
一道是深情似海的牵挂。
一道是温润如玉的信赖。
一道是梨花带雨的幽怨。
还有一道,是冰火交织的探寻。
姜云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分成了四份,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喉头有些发干,想说些什么,却又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不能走向甄姬和蔡文姬,因为那会对糜环造成更深的伤害。
他更不能走向糜环,因为他给不了她此刻最想要的承诺。
至于远处的袁瑶……他只能假装没有看见。
最终,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端坐在马背上,整理了一下衣冠,朝着长亭的方向,朝着那座他为之奋斗过的徐州城,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这个礼,是给她们,也是给城中所有对他抱以期盼的人。
礼毕。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份沉甸甸的情感与亏欠,被他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
“出发。”
他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毅然决然的坚定。他猛地一拉马缰,那匹通人性的坐骑发出一声低嘶,转过身,马头径直指向了东南方。
“驾!”
一声清喝,马蹄扬起,踏上了前路未卜的漫漫征途。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赵云、周仓、孙尚香等人立刻催马跟上,一行小小的使团队伍,很快便化作了官道尽头的一个黑点,渐渐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长亭外,柳絮纷飞。
糜环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她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甄姬的眼中,也终于泛起了一层水光,她伸出手,轻轻地将哭泣的糜环揽入怀中,无声地安慰着,目光却依旧凝望着姜云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而在那棵老槐树下,袁瑶脸上的冷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官道,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眼神中的困惑,愈发浓郁。
这个男人……究竟要去向何方?
他带走的,又仅仅是一个联盟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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