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早已被岩浆熔毁的眼眶中,缓缓流淌出两行漆黑如墨的泪珠,这并非源于痛苦,而是源于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奴性烙印,被重新激活的狂喜。
与此同时,山海大荒之上的界外虚空,那座散发着亘古青铜之光的巨城外围,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如一颗无声的泪滴,悄然坠落。
没有激起半点尘埃,没有一丝能量波动。
坠落的终点,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废墟。
残破的巨石,断裂的金属支架,以及无数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尸骸,共同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这里,是上界巡狩总台的外围垃圾场,也是无数“失败品”的最终归宿。
顾玄的身影在阴影中显现,他没有站立,而是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尸体,蜷缩在一座锈迹斑斑的尸架之下。
他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死气与腐朽气息,仿佛已经在这里躺了数百年。
这是他提前数日便服下的“死息丹”的效果,此丹药能将生者的生命体征降至最低,连心跳都近乎停滞,与真正的尸体无异。
他缓缓睁开右眼,瞳孔深处,【幽境视界】已然开启。
他的目光轻易穿透了前方厚重无比的城墙,看到了内部的景象。
一队队身披灰色长袍、面无表情的“清道夫”正在规律地巡逻。
它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一道道冰冷的法则编织而成的傀儡,行走间悄无声息,仿佛幽灵。
每一个清道夫手中都捧着一枚与顾玄的弑神令式样相同的漆黑令符,口中则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低声诵念着。
“第七代·代行体壹,确认‘枯萎’,灵源熄灭,标记为‘废弃’。”
“第八代·代行体胚胎开始筛选,预计三千六百个标准时后完成初次浸染。”
它们的低语汇聚成一股冰冷的洪流,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尸架之下,顾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死了都要给我编个号么。”
他缓缓抬起手,舌底一枚早已藏好的、薄如蝉翼的血色符纸滑入掌心。
这正是血咒僧·残偈留下的最后遗物之一——残偈血符。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咬破自己的左侧脸颊,一股混杂着他自身精血与死息丹药力的血液涌出。
他将这口血精准地吐在符纸之上。
血符并未燃烧,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那猩红的血墨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自行延展,迅速书写出半句扭曲而古老的咒文:
“名非授天,魂不归律。”
此乃血咒僧残念所传授的“破契引”,虽然只是残缺的半句,却蕴含着一种对抗“天授名号”、挣脱“法则归属”的无上意志。
它的作用并非隐形,而是改变自身在“系统”中的标签。
它能让巡狩总台的法则傀儡,将顾玄误判为一件“自然溃败、失去回收价值”的残次品,而非需要被带回核心进行分析的“失控容器”。
咒文写就的瞬间,便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恰在此时,两名清道夫傀儡巡逻至此。
它们空洞的眼眶中闪过一道数据流,扫过顾玄所在的尸架。
其中一名傀儡停顿了半秒,机械的声音响起:“检测到残存代行体气息……污染度97.4%,核心崩溃,无回收价值。标记……剔除。”
另一名傀儡接口道:“指令确认。列入‘自然风化’名单。”
说完,它们便转身离去,对这具“即将化为尘埃”的尸体再无半分兴趣。
直到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废墟深处,顾玄才缓缓从尸架下坐起。
他伸手,精准地拾起其中一名清道夫在转身时不慎掉落的一片半截袍角。
那布料触手冰凉而柔韧,并非凡物,而是由无数比蛛丝更纤细的“命丝”编织而成。
顾玄将其撕成布条,仔细地缠绕在自己的左臂之上。
这东西,可以在短时间内屏蔽掉巡狩总台更深层次的身份探测,是他潜入的第一层伪装。
风雪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灰黑色的雪花带着刺骨的寒意,为这片死域更添几分萧索。
顾玄的身影融入风雪,如同一道真正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朝着废墟深处一座高耸入云、通体如黑曜石般光滑的尖塔——镜塔——的后方潜行而去。
那里,是垃圾场的“精品区”。
堆积如山的,不再是普通的尸骸,而是历代在“饲主”选拔中失败的候选人残骸。
每一具尸体,无论保存得多么完好,其胸口心脏位置,都无一例外地插着一枚断裂的、青铜质地的门环。
顾玄蹲下身,目光落在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上。
此人死状凄惨,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极度的恐惧与不甘。
他胸口的门环断口处,一枚玄奥的“鼎纹”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余光,尚未彻底消散。
就是它了。
顾玄伸出手指,指尖燃起一缕幽蓝色的魂火,轻轻点在那枚鼎纹之上。
【残忆凝结】!
一幅破碎的画面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昏暗的祭坛上,这名男子正五体投地地跪着,朝着祭坛上方一个模糊不清的伟岸身影苦苦哀求:“我愿意认证!我愿意成为您的代行体!求求您,放我回家……我的女儿还在等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冰冷无情的意志。
下一瞬,他的头颅如同被无形巨力捏爆的西瓜,轰然炸裂。
画面戛然而止。
顾玄眼中的幽蓝魂火缓缓熄灭,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没有半分同情,这些人的软弱与哀求,在他看来,正是这个“天牧场”得以运转至今的根基。
他从衣袍褶皱中,取出那只已经变异的圣血蚕。
幼蚕似乎感受到了周围浓郁的“养分”气息,显得异常兴奋。
顾玄将它轻轻贴附在那具尸体心脏的位置,也就是断裂门环的下方。
圣血蚕的口器瞬间刺入尸体,本能地开始啃食那些正在逸散的、肉眼不可见的“命丝”。
片刻之后,它浑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随即猛地张口,吐出了一缕比沙粒还要微小的金色尘埃。
这,正是巡狩总台最核心的法则坐标!
但更让顾玄瞳孔骤缩的是,这缕金色尘埃散发出的气息波动,竟与他镇魔殿内,幽冥鼎中那被镇压的噬心莲灵残留的精神残波,有着惊人的同频共振!
一个被他忽略许久的念头,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噬心莲灵,那诞生于幽冥血海、以情欲为食的诡异存在,他一直以为是山海大荒本土的邪魔……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原来……那东西,也是从这里被扔下去的‘弃子’?”
顾玄瞬间明白了。
这整个山海大荒,不仅是上界培养“代行体”的牧场,更是它们处理失败品和危险实验体的垃圾场!
他不再迟疑。
只见他猛地割裂自己的手腕,殷红的精血喷涌而出,却并未滴落,而是在他的神魂操控下,于地面上极速绘制出一个布满尸骸与枯骨符文的诡异步阵——伪复活阵!
阵法一成,他抬手一指,三具最新鲜的尸体被阵法引力摄取,串联成一个临时的傀儡群。
做完这一切,顾玄深吸一口气,猛地催动了体内早已预留的一枚“寒核碎片”——这是他从北境冰原的某个上古遗迹中获得的一次性奇物。
“爆!”
轰——!
一股极致的冰寒能量伴随着狂暴的混乱气息,从他之前躺卧的尸架处猛然炸开,瞬间将那三具傀儡彻底引爆!
整片区域的法则都被搅得一片混乱,制造出一种“失败容器在死亡边缘突然觉醒并失控暴走”的完美假象。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钟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巡狩总台外围!
无数道灰色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向那片混乱的能量中心,执行它们的“清除”程序。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早已借着这片混乱的掩护,如一道鬼魅,潜入了镜塔最底层的入口。
入口处,没有门,只有一座漆黑的石碑,上面用古老的血色神文镌刻着一行霸道绝伦的大字:
“饲主归葬处,违者同葬。”
顾玄的目光在石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一步跨过。
他不是违者,他是来讨债的。
一条幽深至极的通道,笔直地向下延伸。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圆形密室。
密室空无一物,唯有中央,悬浮着一枚高达十丈的漆黑令符。
它的形状与顾玄手中的弑神令一模一样,但体积却庞大了万倍不止,表面更是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这,便是所有代行体力量与诅咒的源头——总令!
顾玄缓缓伸出手,准备触碰那枚巨大的令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到令符表面那冰冷裂痕的刹那,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无尽警告意味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是血咒僧·残偈最后的那一丝残念。
“动它之前……想想你是谁。”
顾玄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森然的冷笑。
“我不是来认祖的,是来收尸的。”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眼中的杀意前所未有的炽烈,“包括你们这些……不肯安息的亡魂。”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将自己那枚小小的、却凝练无比的弑神令,狠狠地插入了巨符表面最大的一道裂缝之中!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密室。
下一刻,整座镜塔,连同其所在的这片广袤死域,开始剧烈地轰鸣震动!
密室的四壁之上,无数隐藏的棺椁自动开启,从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传出了一阵阵沙哑、空洞、却又整齐划一的呼唤,仿佛亿万亡魂在同时苏醒:
“代行体……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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