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之内，茶香与一种玄妙的道韵交织弥漫。
星澜与太子姬长明相对而坐，中间的棋盘上，黑白双子错落，已呈胶着之势。但两人的注意力，早已超越了棋局的胜负，沉浸在了对天地大道的探讨之中。
“……故而，《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一’，在下浅见，或可理解为混沌未分、阴阳未判之原始状态，与凌魁首所掌混沌之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姬长明执着一枚黑子，并未落下，而是目光湛湛地看着星澜，声音温和如流水，阐述着自己对道家经典的理解，并巧妙地与星澜的混沌灵根联系起来。
星澜闻言，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她穿越而来，对前世的道家思想自然熟悉，此刻听姬长明以此类比，顿觉新奇又贴切。她微微颔首，沉吟道：“太子殿下此言，令人深思。混沌确为万物之始，蕴含无限可能。然其并非死寂，而是动态的平衡，无序中孕育着所有的‘有序’。正如这棋盘，看似规则明确，黑白分明，但每一步落子，皆可引动全局变化，生出无穷可能，亦可视为一种从‘混沌’（无限可能）到‘有序’（既定棋局）的演变。”
她一边说着，一边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这一落子，看似寻常，却恰好点在了黑棋一片看似厚势的薄弱之处，顿时让姬长明精心布局的攻势为之一滞。
姬长明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他抚掌轻叹：“妙！妙哉！凌魁首不仅神通了得，于棋道、于大道至理，见解亦是如此精辟！‘动态平衡’，‘无序孕育有序’，此说当真拨云见日，令孤茅塞顿开！”
他看向星澜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欣赏其天赋容貌，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对同道中人的看重。他发现，与星澜论道，绝非单方面的指点或迎合，而是真正的思想碰撞。她往往能从他习以为常的经典或认知中，提出独特而深刻的见解，让他也受益匪浅。
“殿下过奖。”星澜微微一笑，能得到这位学识渊博的太子的真心赞誉，她心中也颇有几分自得，“不过是偶有所感。殿下对各家经典信手拈来，融会贯通，才是真正令人佩服。”
她这话并非客套。姬长明身为神朝太子，所学极为庞杂，儒、释、道、法乃至诸多偏门传承，似乎均有涉猎，且并非浅尝辄止，而是能直指核心，并与当今修仙体系相互印证，这份学识与悟性，确实远超同侪。
“魁首可知，我中央神朝藏书阁‘琅嬛福地’中，收录有一卷上古残篇，名为《混沌初解》？”姬长明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星澜心神一震的消息。
“《混沌初解》？”星澜眸光一凝，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任何与“混沌”二字相关的古籍，对她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正是。”姬长明观察着她的反应，心中了然，继续说道，“此残篇年代久远，残缺大半，文字亦是古老神文，艰涩难懂。我朝历代先贤钻研，所得有限。然其中有一段记载，提及‘混沌非空，乃万物母气，内蕴先天五太之机，演化清浊，定鼎乾坤’……不知此言，对魁首可有所启发？”
先天五太？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
星澜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她之前修炼混沌之力，更多的是凭借本能和《混沌天衍诀》的引导，对于混沌的本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此刻听闻这《混沌初解》的残篇，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仿佛为她推开了一扇窥探混沌本源的大门！
她立刻沉浸其中，结合自身感悟，与姬长明探讨起来：“万物母气……先天五太……依殿下所言，我所御使之混沌之气，或许更接近于‘太初’之境？气之始而未见形者也……”
“孤亦作此想。”姬长明眼中异彩连连，仿佛找到了知音，“然太初之后，太始形之始，太素质之始……混沌演化，是否意味着魁首的领域，未来亦可从‘无形之气’，向‘有形之质’，乃至赋予其‘先天之性’的方向蜕变？”
两人就着这艰深玄奥的话题，越聊越是深入，越聊越是投机。姬长明博闻强识，引经据典；星澜悟性超绝，直觉敏锐，往往能一针见血。他们时而争论，时而附和，思想的火花在小小的水榭中不断迸溅。
棋盘上的厮杀，反而成了他们道法论证的延伸。每一步落子，都仿佛蕴含着他们对阴阳、生死、虚实、混沌与秩序的理解。棋局与论道，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星澜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高水平的思维碰撞之中。她发现，与姬长明论道，效果甚至不亚于凤临偶尔的指点。凤临站得太高，很多时候点到即止，需要她自行领悟。而姬长明则更像一个水平相当、知识储备却更为广博的同路人，能与她进行细节的推敲和辩驳，这种过程对她巩固境界、开拓思路极为有益。
她甚至暂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云缈宫中，那个还在等她回去的人。
看着星澜那因思想碰撞而显得格外明亮生动的眼眸，看着她认真思索时微微蹙起的秀眉，听着她清越的声音阐述着与自己不谋而合或别开生面的见解，姬长明心中的欣赏，如同涟漪般层层扩散，最终汇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如此女子，天赋、心性、才智、容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与她相处，竟让他有种久违的、心灵上的契合与愉悦。
他身为神朝太子，见惯了多少庸脂俗粉，多少所谓的天之骄女，或娇纵，或虚伪，或一味迎合。从未有一人，能像眼前的凌星澜这般，与他并肩论道，言辞交锋间光芒四射，让他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并甘之如饴。
他心中那个原本有些模糊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与魁首一席话，胜读百年书。”姬长明由衷感叹，他放下手中棋子，这局棋，胜负已不重要。他目光温和而专注地看向星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不知魁首觉得，我中央神朝如何？”
星澜还沉浸在方才关于“太素”的讨论中，闻言下意识答道：“神朝底蕴深厚，人杰地灵，自是修仙圣地。”
姬长明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化雨，带着令人心折的魅力：“那……魁首以为，孤这东宫，可还入得了眼？”
这话，就带着明显的暗示了。不再是泛泛的招揽，而是直指那至高无上的太子妃之位！
星澜心中猛地一凛，瞬间从论道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她抬起眼眸，对上姬长明那温和却隐含期待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
来了。
果然还是来了。
她正欲开口明确回绝，却听姬长明又抢先一步，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与诚意：“魁首不必急于答复。孤此言，并非轻浮。我神朝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地位尊崇，更可与孤携手，共探大道之巅。孤之心意，天地可鉴。魁首若愿，琅嬛福地内所有典籍，包括那卷《混沌初解》残篇，皆可对魁首无条件开放。神朝资源，倾力相助。甚至……孤可立下天道誓言，此生仅你一人，绝无二心。”
条件优厚到令人发指！地位、资源、专一的情感承诺……几乎满足了所有女性修士对道侣的最高幻想！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已心神动摇。
然而，星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波澜。她脑海中浮现的，是云缈宫暖阁内，那个为她亲手披上外袍、沉默品茗的身影。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白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子殿下。”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如同山间清泉，涤荡了所有暧昧的涟漪，“殿下厚爱，星澜感念于心。殿下才学，亦令星澜敬佩。然……”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星澜已有道侣。我与他，相识于微末，相伴于风雨，此生此世，心之所向，唯他一人。再无可能容纳他人。太子妃之位虽尊，非我所愿。殿下之情，星澜……只能辜负了。”
水榭之内，霎时间一片寂静。
只有微风吹动纱幔的轻响，和远处灵泉叮咚的声音。
姬长明脸上的笑容，如同水面上的月光，微微晃动了一下，但并未破碎。他深深地看了星澜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失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预料到的释然，以及……一丝并未熄灭的、更深沉的欣赏。
他早就看出，她与那位凤临道友关系非同一般。只是，他仍想亲自确认，仍想为自己争取一线可能。
如今，答案已然明了。
“原来如此……”姬长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惋惜，却并无被拒绝的恼羞成怒，“是孤……唐突了。凌魁首与凤临道友，确是珠联璧合，令人艳羡。”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向星澜示意：“既如此，孤便以茶代酒，祝二位……大道同行，永结同心。”
这份气度与坦然，让星澜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她端起茶杯，郑重道：“多谢殿下成全与祝福。”
两人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所有未尽之言，似乎都融在了这杯茶中。
论道至此，已然变味，也该结束了。
星澜起身告辞：“殿下，时辰不早，星澜该回去了。”
姬长明也站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温雅从容：“魁首请便。日后若在道法上有所疑问，随时可来东宫寻孤探讨。孤……永远是魁首的道友。”
“一定。”星澜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水榭。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姬长明独自站在水榭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道友……也好。”
而与此同时，云缈宫暖阁之内。
凤临指间那枚质地坚硬、足以承受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暖玉茶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咔……”
微不可闻的轻响，在寂静的暖阁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面前玉简上的文字，依旧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
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凝聚，冰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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