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电文带来的振奋,如同强效的兴奋剂,注入了这支濒临极限的队伍。连日奔波的疲惫、桐梓之战后的伤痛,似乎都在那“遵义会议”、“毛泽东领导”的字眼下被暂时压制下去。希望,这个最宝贵也最脆弱的东西,在战士们干涸的心田里重新萌发出坚韧的绿芽。
队伍的行军速度陡然提升。程铁军的前锋营如同出鞘的利剑,沿着崎岖的山路,不顾一切地向西猛插。他们必须抢时间,抢在侯之担的合围圈彻底扎紧之前,抢在赤水河对岸的川军反应过来之前,冲到那条界河边上!
刘肖走在队伍中段,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中央的电文不仅指明了方向,更印证了他之前“向赤水河西进,寻求与主力会师”判断的正确性。这种战略层面的契合,让他肩上的压力稍减,却又增添了必须成功的紧迫感。
“老周,电文里提到中央主力也在向川黔滇边机动,这说明我们的战略方向完全正确!”刘肖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周文说道,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振奋。
周文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久违的光彩:“是啊!只要渡过赤水,我们就能跳出黔军的主要包围圈,活动空间会大很多,与主力会师的机会也更大!现在关键是渡口,不知道老赵那边情况如何。”
他们的担忧,也是全体指战员的担忧。赤水河,这个名字在黔北川南一带,意味着天险。没有船,没有桥,面对湍急的河流和可能严阵以待的守军,如何过去?
行军至第二天下午,队伍抵达了一个名为“二郎滩”的小镇附近。这里已是赤水河东岸,距离河岸不足十里。镇子不大,但地理位置重要,是附近几个乡场物资集散的水陆码头。
程铁军的前锋已经控制了镇子外围,镇内的少量黔军地方保安队闻风而逃,几乎没做抵抗。红军主力得以在镇外一片相对隐蔽的河滩林地短暂休整。
刘肖和周文立刻进入镇子,登上镇公所旁一处制高点,举起望远镜向对岸望去。
赤水河果然名不虚传。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涌向前,发出沉闷的咆哮声。对岸山势陡峭,竹林密布,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隐约可见一些简易工事的轮廓。
“报告团长、政委!”赵立仁风尘仆仆地赶来,身上还带着河水的湿气和水草的痕迹,“初步侦察情况不妙。我们沿河侦察了上下游三十里,主要的渡口如太平渡、茅台镇、土城等地,都有川军一个连到一个营不等的兵力驻守,配备了机枪,封锁严密。小的野渡口要么水流太急,无法靠岸,要么对岸是悬崖绝壁,根本上不去。”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似乎出现了。
“船只呢?”刘肖追问,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赵立仁摇头:“敌人显然有所防备,沿河大小船只,要么被扣在对岸,要么被集中看管,要么就被凿沉了。我们在几个回水湾只找到几条破旧不堪、根本无法使用的小舢板。”
没有船!这意味着他们就算冲到河边,也只能望河兴叹!后面侯之担的追兵最多还有一天路程,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赤水东岸?
一股绝望的情绪开始悄然蔓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要被冰冷的河水浇灭。
“妈的!跟狗日的拼了!游过去!”程铁军红着眼睛吼道。
“胡闹!”周文厉声喝止,“水流这么急,又这么冷,下去就是送死!而且对岸有敌人,你游到一半就被当成靶子了!”
刘肖没有说话,他紧紧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奔流不息的赤水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系统在疯狂示警,提示着渡河的极端危险和追兵的迫近。怀中的“金籽”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焦灼的心绪,微微发烫。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
不!一定有办法!红军能从江西走到这里,能突破一道道封锁,绝不可能被一条河挡住!
他的目光扫过河面,扫过对岸,扫过周围的地形,最后,落在了脚下这片河滩,以及远处那片茂密的竹林。
“船…不一定非要在水里找。”刘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没有船,我们就自己造!”
“自己造?”众人都是一愣。
“对!造筏子!”刘肖的眼神越来越亮,“用竹子!你们看,那边就有大片竹林!竹子浮力大,韧性好,是制作筏子的绝佳材料!”
他越说越快,思路也越发清晰:“敌人肯定以为我们找不到船就过不去,他们的防守重点都在那些固定的渡口。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渡口跟他们硬拼,我们自己找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对岸地形可以攀登的河段,秘密扎制竹筏,夜间偷渡!”
“夜间偷渡?”周文沉吟着,“风险很大,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就这么干!”程铁军立刻来了精神,“砍竹子扎筏子,这活儿我们熟!在赣南没少干!”
“关键是要快,要隐蔽!”刘肖强调,“侯之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老赵,你立刻带人,沿着河岸继续寻找适合扎筏和偷渡的地点,要避开敌人的视线,最好是河湾或者有树林遮蔽的地方!”
“是!”
“程铁军!”
“到!”
“你立刻组织所有能动弹的人,包括后勤人员、轻伤员,全部去砍竹子!要粗壮的老竹!动作要快,但要注意隐蔽,绝不能暴露我们的意图!”
“明白!就是把那片竹林搬空,我也把筏子给你弄出来!”
“周政委,许部长!主力部队和重伤员,由你们负责在镇子附近隐蔽待命,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同时,派出小股部队,向太平渡、土城方向进行佯动,制造我们要从那里强攻的假象,迷惑敌人!”
“好!”
命令一下,整个红军队伍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程铁军带着近千人,如同蝗虫过境般扑向那片茂密的竹林。没有砍刀就用刺刀撬,用石头砸,用手掰!战士们喊着号子,将一根根碗口粗的毛竹放倒,拖回河滩附近的隐蔽处。后勤人员和老乡出身的战士,则负责将竹子劈开、削平,用搜集来的绳索、藤蔓,甚至撕碎的绑腿,开始紧张地捆扎竹筏。
河滩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却又异常安静,只有竹子的断裂声、绳索的摩擦声和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声。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是在为生存而战。
刘肖亲自在几个备选的偷渡点之间巡视,最终选定了一处名为“猿猴滩”的河段。这里河道有一个小小的弯曲,水流相对平缓一些,对岸虽然不是理想的滩头,但有一片可以攀爬的陡坡,坡顶就是密林,便于登陆后迅速隐蔽。
“就在这里!”刘肖下定决心。
竹筏的捆扎工作紧张进行着。由于材料和时间有限,扎出的筏子大多简陋,只能承载五六人。但数量,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黄昏时分,赵立仁带回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侯之担的先头部队一个团,已经抵达二郎滩以东二十里的地方,预计明天上午就能赶到!同时,对岸川军的巡逻似乎也有所加强。
时间,更加紧迫了!
“必须今晚就渡河!”刘肖看着天色,斩钉截铁。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缓缓笼罩了赤水河两岸。寒风呼啸,河水咆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猿猴滩畔,一片肃杀。几十只简陋的竹筏被悄悄推入冰冷的河水中,战士们默默登筏,每只筏子上配备了两名会水的战士负责撑篙和掌控方向。第一批渡河的,是程铁军亲自率领的突击队,他们的任务是抢占对岸滩头,建立登陆场,掩护后续部队。
刘肖、周文、赵立仁等人站在岸边,神色凝重。对岸一片漆黑,寂静得可怕,谁也不知道那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
“铁军,小心。”刘肖拍了拍程铁军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嘱。
“放心吧,团长!等我的信号!”程铁军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他转身,第一个跳上了领头的那只竹筏。
“出发!”
一声低沉的命令,竹篙撑动,几十只竹筏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向黑暗的河心。
岸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在波涛中起伏的、模糊的黑影。
对岸,依旧死寂。
竹筏队艰难地在湍急的河水中保持着队形,向对岸靠近。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突然!
“哒哒哒哒——!”
对岸黑暗中,猛地喷射出数条炽热的火舌!机枪子弹如同泼雨般扫向河面!紧接着,步枪声、呐喊声骤然响起!
果然有埋伏!川军并未完全被佯攻所迷惑,或者说,他们加强了所有可能渡河地点的警戒!
“他妈的!被发现了!加速!冲过去!”程铁军在筏子上怒吼,手中的驳壳枪对着对岸火光处连连射击!
红军战士们也纷纷趴在筏子上,用步枪向对岸还击。子弹啾啾地射入水中,打在竹筏上噗噗作响,不时有战士中弹落水,瞬间就被湍急的河水卷走。
偷渡,瞬间变成了强渡!
“火力掩护!”刘肖在岸上看得目眦欲裂,厉声下令。
留在东岸的几挺轻重机枪(桐梓缴获的部分)立刻开火,试图压制对岸的敌军火力。但距离太远,效果有限。
河面上,战斗异常惨烈。竹筏在子弹和波涛中剧烈摇晃,不断有筏子被击中散架,上面的战士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挣扎几下便不见了踪影。程铁军的筏子冲在最前面,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险象环生。
“团长!这样下去不行!损失太大了!”周文急道。
刘肖死死盯着河面,看着不断消失在火光和波涛中的战士,心如刀绞。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后退!后退就是全军覆没!
“命令第二梯队,准备下水!把所有筏子都派上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突击队送过去!”刘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岸敌军阵地的侧后方,突然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而且,攻击异常凶猛,打得敌军措手不及,火力顿时一滞!
“怎么回事?”刘肖和周文都是一愣。
赵立仁举着望远镜,努力看向对岸,突然,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团长!政委!你们看!对岸…对岸好像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
刘肖猛地抢过望远镜,只见对岸敌军阵地的侧翼山林中,无数黑影正迅猛冲出,手中的武器喷吐着火舌,军帽上…隐约可见红色的五星!
是红军!真的是我们的队伍!
“是主力!是中央主力来接应我们了!”周文激动得大喊起来!
这一刻,东岸所有的红军战士都看到了对岸的景象,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主力来了!”
“同志们冲啊!”
绝处逢生!希望,在最绝望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轰然降临!
河面上,程铁军抓住这宝贵的时机,怒吼着指挥筏队,拼命向对岸冲去!对岸的接应部队也奋力向前突击,与登陆的突击队里应外合,迅速撕开了川军的防线!
竹筏不断靠岸,战士们跃下筏子,呐喊着冲向敌军阵地!
渡口,被打通了!
“快!主力立刻渡河!”刘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嘶哑着嗓子下令。
庞大的队伍开始有序而迅速地登筏,渡向对岸。对岸的枪声逐渐稀疏,显然接应部队已经控制了局面。
当刘肖和周文乘坐最后一批竹筏,踏上了赤水西岸的土地时,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穿着同样破旧却气势不凡的红军高级干部,在几名警卫员的簇拥下,大步迎了上来。
“你们是刘肖同志、周文同志吧?辛苦了!我是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
彭德怀!赫赫有名的红军猛将!
刘肖和周文立刻敬礼,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彭德怀用力地和他们握手,目光扫过他们身后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炯炯的战士,感慨道:“好!好啊!你们能从赣南一路杀到这里,端了侯之担的老窝,还能渡过赤水,都是好样的!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就在前面不远,正等着你们呢!”
毛主席!朱总司令!
听到这两个名字,所有渡过河的战士们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终于回家了!
赤水奔流,记录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也见证了一支英雄部队,在历经千难万险后,终于汇入了主力的洪流。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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