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梓城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如同一声响彻黔北的惊雷,不仅烧懵了马彪和侯之担,更是在这片沉寂而压抑的土地上,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红军,这支被官方宣传为“流窜残匪”的队伍,用一场胆大包天、精准狠辣的虎口夺食,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们的顽强与可怕。他们不仅没有被困死、饿死在“落魂坡”,反而以一场漂亮的逆袭,重创了敌人的后勤命脉。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黔北的群山与村寨间飞速传播。
“听说了吗?红军把侯阎王的兵站给端了!烧了个精光!”
“真的假的?他们不是快不行了吗?”
“千真万确!桐梓城那边天都烧红了!侯阎王那个小舅子,听说差点被崩了!”
“乖乖…这红军…是真龙啊!”
贫苦的农民、受尽盘剥的矿工、朝不保夕的手工业者,在窃窃私语中,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混合着好奇、敬畏、以及一丝被压抑许久的期盼。枫树坪的故事尚未远去,桐梓的烈火又添新柴,革命的星火,在黔北的寒风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有了燎原之势。
然而,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红军而言,现实的困境并未因一场胜利而彻底改观。他们依旧疲惫,依旧缺衣少食,依旧面临着数倍于己的追兵。
青杠林临时营地,气氛比之前稍好,但远谈不上乐观。缴获的弹药和粮食被迅速分发下去,战士们终于吃了一顿不算饱、但至少是热乎的饭,磨损的枪膛里压进了宝贵的子弹,士气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振。但伤亡数字也摆在了刘肖和周文面前——桐梓之战,突击队牺牲十一人,重伤七人,程铁军的佯攻部队也伤亡了二十余人。这些都是队伍里最宝贵的战斗骨干。
苏湘云带着医疗队,在有限的条件下,全力救治着伤员。那神奇的“金籽”粉末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将几名重伤员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库存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岩山忧心忡忡地向刘肖报告,剩下的完整“金籽”仅余三颗,粉末也只剩不到一小罐。
“必须省着用了。”岩山的声音带着苦涩,“这东西…用一点少一点。”
刘肖默默点头,目光掠过那些在痛苦中呻吟的战士,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依然需要用鲜血和生命去铺就。
“侯之担不会善罢甘休。”周文指着地图,眉头紧锁,“桐梓被袭,他颜面尽失,必定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王家烈增援的那个团,最迟明天下午就能赶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赵立仁带来了最新的侦察情报:“侯之担调整了部署,放弃了一部分次要方向的封锁,集中主力两个团又一个营,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向我们合围过来,企图将我们压缩在青杠林至野羊河一带的狭窄区域,一举歼灭。楚材的‘犁庭’小队再次出现,活动更加诡秘,似乎在寻找我们的指挥中枢。”
形势依旧危急,甚至可以说,因为红军的反击,敌人收紧了绞索,变得更加凶狠和急切。
临时指挥部里,烟雾缭绕(几个烟瘾大的干部在抽着劣质的烟叶),气氛凝重。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是继续利用山区周旋,还是寻找新的突破口?
“我们不能在这里被动挨打。”刘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侯之担想把我们压向野羊河,那里地势低洼,一旦被围,就是死地。我们必须在他合围之前,跳出去!”
“往哪里跳?”一个营长问道,“南边是王家烈的地盘,东边是侯之担的老巢,北边…北边山更高,路更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肖身上。
刘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条南北走向的、标识并不显眼的河流——“赤水河”。
“过赤水,入川南。”刘肖沉声道。
“入川?”众人都是一愣。四川是另一大军阀刘湘的地盘,红军贸然进入,势必会引起新的冲突。
“对,入川。”刘肖解释道,“第一,赤水河是黔川界河,我们渡过赤水,就暂时跳出了王家烈和侯之担的直接势力范围,能打乱他们的部署,赢得喘息之机。第二,川南地区敌军布防相对空虚,刘湘的主要精力放在对付川北的红四方面军,对我们这支‘偏师’未必会立刻投入重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赤水河以西的一个区域:“根据中央断断续续传来的电文指示,以及我们掌握的情报分析,中央红军主力的战略方向,很可能也是指向川滇黔交界地区,寻求机动作战。我们渡过赤水,向西靠拢,与主力会师的可能性更大!”
与主力会师!这个消息让所有干部精神一振!他们孤军奋战太久,太渴望回到大部队的怀抱了!
“但是,渡赤水谈何容易。”周文保持着冷静,“赤水河水流湍急,河道宽阔,渡口肯定都有敌军把守。我们缺乏渡河器材,后面还有追兵…”
“所以,速度是关键!”刘肖接口道,“我们要在侯之担完成合围之前,以最快速度穿插到赤水河边,选择敌人防守薄弱的渡口,强渡过去!”
他看向赵立仁:“老赵,这次又要靠你了。你带人,立刻出发,沿着通往赤水河的方向,侦察所有可能渡河的地点,摸清守军情况,寻找船只或者可以制作木筏的材料。我们要知道,从哪里能过去!”
“是!”赵立仁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程铁军!”
“到!”
“你的部队作为全军前锋,稍作休整后,立刻向赤水河方向突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清小股敌军,为主力打开通道!”
“明白!”
“周政委,许部长,主力部队和伤员,由你们负责,紧随前锋之后,保持行军速度,绝不能掉队!”
“放心!”
“各营连,立刻进行动员,轻装简从,除了武器弹药和必要的粮食,其他一切不必要的物品,全部丢弃!我们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渡过赤水,向西靠拢!”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营地再次高效运转起来。战士们刚刚卸下的背包再次背起,刚刚暖和过来的身体,又将投入更加艰苦的奔袭。
刘肖走到一旁,看着正在给一名腿部重伤的战士换药的苏湘云。战士因为疼痛而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苏湘云的动作轻柔而迅速,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怎么样?”刘肖轻声问。
苏湘云抬起头,眼中带着疲惫和一丝无奈:“子弹取出来了,但伤口感染很严重。‘金籽’粉末能保住他的命,但这条腿…恐怕保不住了。而且,他不能再长途颠簸了。”
刘肖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那个最多只有十八九岁、脸色惨白却眼神倔强的年轻战士,沉默了片刻。
“组织上会想办法安排。”他只能这样对苏湘云,也是对自己说。但具体如何安排,在敌重兵围剿、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答案残酷而清晰。
苏湘云似乎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电台那边传来了急促的呼叫!
“团长!政委!急电!是中央的电台信号!”报务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电文很长,信号时断时续,但核心内容让每一个看到的人热血沸腾!
“……遵义会议…已于…胜利召开…结束了…‘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在党中央的统治…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红军和党中央的…领导地位……”
“……中央红军主力…正根据新的…战略方针…向川黔滇边…机动…你部…应克服…一切困难…向赤水河…以西…地区…运动…争取…早日…与主力…会师……”
“……望你部…再接再厉…坚持…斗争…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
电文断断续续,有些字句模糊不清,但那份量,却重如千钧!
遵义会议!确立了正确路线!毛泽东同志的领导!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牺牲、所有的艰难困苦,仿佛都找到了意义!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他们有了明确的方向,有了坚强的核心!
“太好了!太好了!”周文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刘肖的手。
程铁军等一众将领更是欢呼出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中央会有办法的!”
“毛主席回来了!咱们有救了!”
刘肖紧紧攥着那份抄录的电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着。一直以来支撑他的,是责任,是信念,但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能够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领路人?此刻,这个消息如同久旱甘霖,滋润了他几乎干涸的心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张激动、兴奋、充满希望的脸庞,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洪亮而坚定地宣布:
“同志们!都听到了吗?!遵义会议胜利召开了!毛主席重新领导我们红军了!中央在等着我们!主力在等着我们!”
“我们的血没有白流!我们的路没有走错!”
“现在,目标更加明确——渡过赤水,向西,与中央主力会师!”
“这是党中央的命令!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全体都有!出发!”
“出发!”
“与主力会师!”
激昂的口号声在青杠林上空回荡,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与绝望。这支饱经磨难、百折不挠的队伍,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焕发出惊人的活力与速度,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向着赤水河,向着希望的方向,滚滚向前!
转折的前夜,希望的火光,已然照亮了前路。尽管赤水河波涛汹涌,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这支红色的铁流,拥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念和不可阻挡的气势!
历史的洪流,正沿着它应有的轨迹,奔腾向前。而刘肖和他的战士们,正是这洪流中,最为坚韧、最为耀眼的一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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