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集 陇州论医道
陇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药铺前已围了不少人。自双经渡在此落脚,每日辰时开讲医理的规矩便雷打不动。药铺掌柜王老实拄着拐杖站在门内,看着阶下那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身影,眼角总带着暖意——若非双经渡,他那被疫病缠了半月的身子,怕是早已埋进黄土里了。
“今日且说‘攻伐’与‘调理’。”双经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晨雾,落进每个人耳中。他指尖捏着半片晒干的黄连,“譬如这黄连,味苦性寒,能清胃肠湿热,若是湿热壅盛之症,用之如利剑斩棘,立见其功。可若遇着脾胃虚寒之人,强用此药,便如寒冬泼冷水,只会雪上加霜。”
人群中一阵低语。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摸着后脑勺,瓮声瓮气地问:“先生,那咋知道自个儿是热是寒?前阵子我婆娘拉痢疾,找张郎中开了药,吃了反倒拉得更凶,莫不是用错了黄连?”
双经渡点头:“极有可能。痢疾有湿热、寒湿之分,湿热者粪水黄稠、肛门灼热,用黄连才对路;寒湿者粪水清稀、腹痛喜暖,若再用黄连,便是错认了敌人。”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块干姜,“此为干姜,性温味辛,能温中止泻,遇寒湿痢疾,与黄连搭配,寒热相济,方为妥当。”
“可张郎中总说‘病来如山倒,须猛药去根’。”汉子仍有些不解。
“《黄帝内经》有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双经渡缓缓道,“治病如治国,峻猛之药好比严刑峻法,偶用可震慑邪气,若长久依赖,必伤根本。人体自有正气,医者当如良相,扶持正气,而非一味杀伐。”
话音刚落,人群后传来一声清亮的提问:“先生所言‘扶持正气’,与佛家‘明心见性’可有相通之处?”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个旧书箧,眉目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双经渡认得他,是陇州城里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周明远,前几日其母患咳喘,便是双经渡用补肺汤治好的。
“问得好。”双经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医家扶正气,是让气血调和、脏腑安和;佛家明心见性,是让妄念不生、心神安定。人身如屋,正气是梁柱,心神是主人,梁柱坚实、主人清明,屋才能经得起风雨。譬如你母亲,先前咳喘不止,不仅是肺气虚损,更因担忧你赶考之事,心神不宁,耗了肺气。我用黄芪补肺气,又与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放宽心,便是医禅相济的道理。”
周明远眼睛一亮,往前凑了两步:“学生近日读《金刚经》,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总觉费解。若套用医理,是否可理解为‘不执着于病症表象,而观其根本’?”
双经渡抚掌:“正是此理。有位病人胁肋胀痛,某医见其脉弦,便断为肝气郁结,用了疏肝药却不见效。后来我问诊,才知他半月前曾跌伤胁部,瘀血内停,气机受阻,此时若执着于‘脉弦属肝’,便是‘住’于表象。须活血散瘀为先,瘀血去则气机通,此为‘无所住而生其心’。”
周明远听得入了迷,从书箧里掏出纸笔,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粗糙的麻纸上沙沙作响。周围的人见他这副模样,有相熟的便打趣:“明远,莫不是想弃文从医?”
周明远头也不抬:“医者能救人性命,比考取功名更实在。”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静了静。王老实咳嗽两声,叹道:“这孩子,打小就心善。前几年他爹病死,家里就靠他教几个蒙童过活,还总把束修分些给街头乞丐。”
双经渡闻言,看向周明远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待讲完医理,众人渐渐散去,周明远却迟迟不走,捧着记录的纸页上前:“先生,学生还有几处不解。譬如‘虚实’二字,《内经》说‘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可为何有些病人既发热口渴,又畏寒乏力,像是又实又虚?”
“此为虚实夹杂之症。”双经渡引他到内堂,指着药柜上的标签,“好比这柜子里的药材,有攻有补,病症也常如此。疫病之后,多见此类情况——湿热未清是实,正气已伤是虚。此时若纯用攻药,恐伤正气;纯用补药,又恐留邪。须如调琴一般,松紧得宜。”他取过青蒿和党参,“青蒿清湿热,党参补正气,二者同用,便是攻补兼施。”
周明远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抬头:“学生斗胆,想随先生学习医禅之道。”他说着便要躬身行礼,却被双经渡扶住。
“学医非一日之功,需耐得寂寞,吃得起苦。”双经渡看着他,“你母亲尚需照料,且家中生计……”
“母亲的病已大好,学生可带她一同随行。至于生计,学生粗通医理后,可为人诊病换些盘缠,断不拖累先生。”周明远语气坚定,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学生曾以为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才懂,救一人便是修一分善,渡一病便是平一分乱。”
双经渡沉默片刻,想起自己年少时立志学医的光景,心中微动。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手抄的《内经》节选,递给周明远:“这是我早年整理的笔记,你先拿去研读。三日后,我考你‘阴阳五行’之理,若能悟透三分,便允你同行。”
周明远接过笔记,指尖触到纸页上温热的墨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谢先生!学生定不负所望!”他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揣进怀里,又对着双经渡深深一揖,才脚步轻快地离去,背影里满是新生的雀跃。
王老实这时走进内堂,看着周明远的背影笑道:“这孩子是块好料子,就是性子太急。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说先生的医理像春日细雨,听着舒服,用着管用。”
双经渡拿起周明远留下的记录,见上面不仅抄录了医理,还在空白处画了些小图——有黄连的形态,有问诊的手势,甚至还有他讲课时的侧影,线条虽稚拙,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急中自有执着,执着中藏着赤诚。”双经渡轻声道,将笔记放回桌上,“医道漫漫,能有个肯用心的后辈同行,亦是幸事。”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照在药柜上的铜环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周明远能否通过三日后的考验?双经渡又将何时离开陇州?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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